温州模式处在拐点？

　　本报记者 邹建锋 卢丽平 汪海宝 通讯员 李敏

　　从去年上半年开始，一些关于“温州经济发展‘待机锁定’”的议论陆续见诸报端。而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一系列加强宏观调控的政策措施先后出台，温州再度引起了外界的瞩目，人们普遍关注的是：宏观调控下的温州民营经济怎么“过活”。

　　土地紧张、资金趋紧，电力短缺、熟练工人短缺、淡水资源紧张……诸多要素都已经无法满足温州民营经济进一步扩张的需要。温州模式似乎走到了尽头。

　　带着一系列的疑问和担忧，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最近走进了浙江省乐清市。

　　乐清是温州模式的发祥地和典型代表。乐清民营经济当前的生存状态也正是温州、浙江乃至全国民营经济的写照。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温州民营经济遭遇诸多瓶颈？已经完成资本原始积累的温州民营经济能否跳出原有发展模式？乐清之行，记者试图寻找答案。

　　要素趋紧下的痛楚增长

　　“宏观调控对乐清经济发展速度的影响不大！”这是中共乐清市委书记陈棉权见到记者时的第一句话。

　　陈棉权如数家珍：今年上半年，乐清市实现生产总值121．2亿元，同比增长14．8％；实现工业总产值231．1亿元，同比增长19．1％，是近七年来经济增长最快的一个时期；实现财政收入13．17亿元，同比增长34．9％，增幅居全省第二位。在温州各县市中，乐清的经济总量和增长速度都名列第一。

　　但是，陈棉权的内心显然并不轻松。因为这个增长速度是在各主要的生产要素全面趋紧的情况下取得的。陈棉权等地方官员也不能不担心，原有的经济增长模式究竟还能走多远？

　　乐清的国土资源局局长可能是最难当的：每年国家批给乐清的非农建设用地指标是1225亩，而该局收到的用地申请累计超过2400宗，申报面积高达4．46万亩。乐清市发展计划局的一项预测则显示，近期该市建设用地需求大约为7万亩。建设用地供需已经严重失衡。

　　说到电力问题，不久前刚刚从台州电业局调任乐清副市长的张永明神色严峻。在他的办公桌上，记者看到短短一周内连续出台的两份文件：7月19日印发的2004年夏季有序用电工作意见的通知和7月24日印发的关于错峰限电的紧急通知。

　　记者注意到，从7月24日开始，该市错峰限电方案由Ｄ级升为Ｅ级，负荷控制指标由22．1万千瓦下降到20．2万千瓦。而该市6月份以来仅居民生活用电的负荷已经达到了24万千瓦。“全市的用电总负荷需求量大约是40万千瓦左右。”张永明对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说。

　　无奈之下，乐清市不得不对工业用电采取极为严格的限制措施，其中每天18：00至23：00，禁止所有工业企业使用大电网的电力。

　　在外界的印象中，温州不仅并不缺钱，而且还有大量的“游资”流向外地炒房地产。乐清一度也是如此。但是，今年以来，乐清“缺钱”了。

　　对此反应最灵敏的是当地的民间借贷市场利率。中国人民银行乐清市支行副行长许道飞向记者透露了最近的一个调查结果：民间借贷的月息已经从去年的7至8厘上升到现在的1分至1分2，个别的达到了1分5。

　　企业从金融机构融资的成本也悄然上升了。“商业银行贷款利息最高上浮了70％，农信社贷款利息上浮了100％。去年金融机构的贷款利息普遍是下浮10％。”许道飞说。

　　乐清市柳市镇副镇长胡士爱告诉记者，这几年部分民营企业的资金大量地流向房地产。“宏观调控非常及时，否则资金流失之后很可能导致产业空心化。”

　　要素制约催生“产业革命”

　　“中央实施的一系列宏观调控政策正好给乐清带来了结构调整的机遇！”乐清市委书记陈棉权说。

　　看得出，这并不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话。各种矛盾如此集中地暴露出来，乐清的民营经济必须求变。

　　作为一个区位优势不明显、矿产资源贫乏、国家投资不多的县级市，乐清2003年综合实力居全国百强县（市）第35位，县域经济基本竞争力列全国第15位。

　　陈棉权认为，乐清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快速的发展，一个决定性的因素是率先进行市场取向改革，相对于其他地区率先建立了较为完善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运行机制，取得了体制上的先发性优势。但是随着各地改革的快速推进，乐清在体制方面的优势已经明显弱化。

　　“如果说前20年乐清快速发展的经验是率先实现经济体制的转轨，那么，今后一个时期，乐清如果要保持快速稳定发展的势头，经济增长方式必须从粗放型向集约型转变。”乐清市市长黄正强如是说。

　　在接受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采访时，陈棉权、黄正强等当地官员对乐清经济发展中存在的缺陷并不回避：乐清全市万元工业产值能耗标准煤123．5公斤，万元ＧＤＰ电耗774度，都高于浙江省平均水平。工业全员劳动生产率每人每年为7．09万元，是国际平均水平的1／3和发达国家的1／10。

　　“继续走外延扩张的道路只能是走进死胡同！最近几年，‘转变经济增长方式’也一直在讲，也不断地采取了一些措施。现在可以说已经是形势逼人！”黄正强说。

　　另外，从人均ＧＤＰ、产业结构、就业结构、城市化水平，全要素贡献等主要经济指标与国际水平比较，乐清经济发展已经完成了工业化初级阶段，正在从工业化中级向高级阶段迈进。无疑，这个时期是经济增长方式转变的一个关键时期。

　　黄正强说：“在新的发展时期，要在世界经济大格局的背景下考虑乐清经济的进一步发展。”

　　他说，过去乐清民营企业对上市没有太大的热情，整个温州的民营企业也是如此，究其原因，一方面是近年来证券市场表现不如人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当地民营企业普遍不太缺钱。但是乐清下一步要推动民营企业的上市进程。

　　“乐清民营企业上市的首要目的也许并不是为了融资，而是希望藉此引进先进规范的管理模式。”

　　另外，要加强与国内外大企业的联合，积极引进世界500强企业到乐清投资。

　　“500强来了会不会对本地的民营企业产生‘挤出效应’？”记者问。

　　对此，黄正强认为：乐清经济的提升要靠多元化的融合，大企业所拥有的先进理念和管理水平是以中小企业为主的乐清民营经济所缺乏的。

　　拥有正泰、德力西、长城等知名民营企业的柳市镇是我国最大的低压电器生产和出口基地，被称为电器之都。该镇副镇长胡士爱对记者说：柳市镇正在推动的产业升级目标是在优化低压电器产业的基础上向中压、高压进军。“目前电器产业的高端领域还是西门子、ＡＢＢ等国际巨头的天下。柳市镇的下一个目标将是和他们一争高下。”

　　温州精神的传承：务实而不务虚

　　在第一轮改革开放期间，各方面条件并不优越的乐清快速崛起的秘诀在于当地人那股不认命、不服输、不怕苦的精神。在现在的形势下，乐清人是否仍旧有这股气势？我们不妨观察一下当地政府、企业对制约最突出的土地、电力资源的态度。

　　在采访中，记者也听到了官员和老板对国家今年以来土地“紧缩”政策的抱怨，但是也有人心平气和地指出：乐清的人均耕地已经不到三分，远远低于全国人均耕地水平，耕地“农转非”的潜力早已到了极限。

　　市长黄正强指出：“国家的其他一些宏观调控政策可能会随着形势的发展有所调整，但是最严格的耕地保护制度只会加强不会削弱。”

　　针对土地紧张的情况，乐清的企业在政府的支持下“向天空要土地”。乐清市委书记陈棉权介绍说：在符合总体规划、确保安全质量、符合产业要求下，政府积极支持企业将容积率的上限从1．2提高至1．5，现已为24家企业追加生产建筑面积6．8万平方米。据测算，规划面积4．45平方公里的乐清市经济开发区，按平均提高容积率0．5测算，可增加作用面积几十万平方米，相当于增加用地1000余亩。

　　另外，一项围垦造地计划正在启动，这个项目将为寸土寸金的乐清增加2．5万亩土地资源。

　　陈棉权还明确指出，只要确实能够对乐清的产业升级起到提升和推动作用，建设用地将会得到优先考虑。

　　为了解决电力问题，浙江沪光变压器有限公司的老板郑远用于购置发电设备的投资已经超过100万元。在乐清，这已经是企业的普遍现象。

　　或许这正好印证了德力西集团董事局主席胡成中的“摸肚皮”理论：“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那么究竟要先喝水还是先吃饭，不是看人家的嘴怎么说，而是摸摸自己的肚皮。”

　　而南宋思想家、集“永嘉学派”之大成者——叶适更是直接道出了温州人的精神实质：善为国者，务实而不务虚。

　　忙碌的老板们也许顾不上对电力行业说长道短，对他们来说，最急迫的是如何把“嗷嗷待哺”的机器开动起来。

　　据统计，截止到2004年8月初，向乐清市供电局申报安装自备发电机组的企业已经超过1400户，总容量为22．5万千瓦。

　　当然，自备发电机组事实上并不讨人喜欢：不仅供电质量无法与大电网相比，而且综合成本高达1．3元／度，明显高于大电网工业用电0．65－0．80元／度的价格。为此，乐清市政府今年打算拿出3000万元的资金补贴企业。

　　胡成中曾经说过，温州人爱唱六首歌：爱唱《国际歌》，体现了创业靠自己，不靠神仙皇帝的思想；爱唱《义勇军进行曲》，体现了前进、前进永不退缩的思想；爱唱《我的中国心》，体现爱国之心永不变的思想；爱唱《敢问路在何方》，体现路在脚下，摔倒了自己站起来的思想；爱唱《永远是朋友》，体现了一种团结思想；爱唱《好汉歌》，体现了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善抓机遇的思想。

　　柳市镇副镇长胡士爱则进一步诠释了乐清人身上的这种精神：最初的时候，柳市是全国有名的“造假基地”，曾经引来全国九部委联合打假，结果是假货被打垮了，真货起来了，造就了一个“电器之都”。如今，柳市又面临着要素制约的严峻挑战，相信这将是柳市进一步实现产业升级的最佳契机。

　　转型引发“政府革命”

　　陈棉权说：当前一个时期，我们正处在经济转型、社会转型、城市转型和管理转刑的重要历史时期。在这个时候，谁头脑最冷静，反思最彻底，谁就会抢得发展先机。

　　曾有人评论，温州模式的特点之一是政府的“无为而治”。事实上，在民营经济地位尚未确立的历史条件下，“放手”正是政府的聪明之处。如今，市场经济的制度障碍已经荡然无存。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政府仅仅“开明”是不够的。从“开明政府”向“高明政府”转变，是地方政府面临的挑战。

　　陈棉权说，企业是市场经济的主体，政府不能越俎代庖，但是政府一定要做好公共产品的提供者和结构调整的组织者。

　　在提供公共产品方面，乐清市提出领导干部要学会“办小事”。陈棉权说，领导干部要干大事，抓前瞻性的、根本性的工作，同时要学会办小事，其威信也就在办小事中树立起来。其实所谓的小事，对老百姓来说是大事，因此小事就是大事，不会办“小事”也就不能成大事。

　　以严重短缺的电力供应为例，尽管从去年开始出现电力紧张之后，有人呼吁不能一味强调保证居民用电，而要适度向企业倾斜，理由也颇为雄辩：“企业瘫痪了，经济就要下来，最终老百姓受到的损害更大。”但是，今年乐清市明确提出，必须坚持“先生活后生产”的原则。

　　“都已经是21世纪了，总不能让我们的孩子长大后回忆起现在，还是点着油灯看书做作业。”乐清市副市长张永明对记者说。

　　在结构调整方面，乐清市将大力推动科技进步、引导产业升级、积极推进产业集聚、发展规模经济、推进品牌创建工作、加强与跨国公司合作、推进人才工程，等等。

　　“政府已经出台了一系列推进政策，一些新的政策也在酝酿之中。政府将努力当好‘助推器’，采用政策手段切实起到组织和引导的作用。”乐清市市长黄正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