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券投资基金：推动现代理财文化发展的鲶鱼

　　巴曙松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长、中国证监会基金监管部专家委员会委员)

　　如何把握证券投资基金在金融市场发展、乃至市场文化、经济增长中的作用？分析的角度可以很多，但是，对于当前中国金融市场的发展来说，理财文化的培育、以及个人理 财需求得到良好满足之后的金融结构的调整，可能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内容之一。

　　考察中国的市场和商业发展，可以发现，中国文化中有良好的节俭和集聚财务的文化，但是却缺少良好的理财文化。从经济历史发展的角度考察，商人在集聚一定的财富之后，往往回到故乡置地建房，一些财富以窖藏的形式退出金融市场的流通，据说这是中国传统社会市场不能充分扩张的金融方面的重要原因。

　　中国具有悠久的历史，许多考古发现常令世人惊叹；但是，对于一个金融业人士来说，更令人惊叹的是，中国的考古发现中，经常发现大量的、推出流通的窖藏货币。如果大胆地设想一下，当时的富人把这些财富委托给当前金融市场上类似基金管理公司这些的理财机构进行管理，累积到今天，那将是一笔多么巨大的财富；在其财富在流通中增值的过程中，经济增长自然也得到了有力的金融资源的支持。

　　尽管历史在许多时候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是历史也往往是不容假定的。中国理财文化的欠缺，当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例如频繁的战乱不能给理财者以稳定的市场预期、法律的欠缺制约了信任关系的扩展等等。但是，如果我们从广泛意义上把上述与理财有关的制度、法律问题都视为理财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的话，那么，中国理财文化的欠缺确实是一个事实。这种欠缺的状况一直到今天还没有得到有效的改善。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对于从西方引入的证券投资基金这种理财形式寄予厚望。对于中国发展证券投资基金可能带来的积极意义，我们可以罗列很多，例如促进资本市场投资者结构的变化、引导市场投资理念的转变、促进直接融资的发展等等，但是，从逻辑关系看，这些积极的市场效应，实际上很大程度上立足于理财文化的发达：证券投资基金如果能够高效率地为基金持有人理财，那么，公众对于基金的信任提高，基金的规模得以扩大，从而能够更好地影响市场投资理念和投资者结构的转换。

　　当前，中国经济已经进入一个快速发展时期，从金融领域看，公众对于理财的需要日益强烈，对于金融机构来说，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金融市场。但是，因为中国内地理财市场发展的滞后，实际上许多理财业务是在香港等海外市场完成的。近年来，证券投资基金的发展，为中国理财文化的改进提供了可能。

　　在目前国内几乎所有类型的金融机构中，证券投资基金的市场目标最为单一，产生内部冲突和利益矛盾的可能性最小，信息披露也最为透明，特别是经过“基金黑幕”的洗礼和监管法规的不断完善之后，中国的证券投资基金已经具备了快速发展的各种基础条件。从我本人参与中国证监会有关基金产品的评议看，正是因为证券投资基金具有上述制度上的优势，使得基金公司在产品设计上具有相当大的灵活性和主动性，例如货币市场基金、保本基金、可转换债券基金等等，往往横跨多个金融市场，寻求不同市场之间的盈利机会，促进金融市场之间的沟通与整合、也许这些证券投资基金的规模并不大，但是在促进商业银行等传统的金融机构的经营理念转换方面，具有“鲶鱼”的作用：它占有的市场份额可能并不大，但是由此带来的竞争程度的提高和市场效率的改进，则是相当大的。

　　因此，中国在证券投资基金即将进入全面快速发展阶段时，充分借鉴国际金融市场上证券投资基金发展的经验教训，就显得尤其重要。

　　从宏观意义上说，证券投资基金的发展及其培育的理财文化，对于当前的中国经济还有一个重要的积极意义，就是促进当前中国单一的融资结构的调整。当前，中国金融结构的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资金过分向银行集中，银行融资在社会融资中的比重过高，使得社会风险向银行体系集中。这是一种蕴涵着相当大风险的融资结构。要改变这种融资结构，应当根据储户的风险偏好，设计适应其风险收益要求的金融产品。当前中国的居民储蓄从总量上看起来很高，但是实际上相当比率是一种社会保障性质的存款，是追求低风险前提下的稳定收益的。类似证券投资基金这类金融产品，可能较之直接的证券投资，更易于将这些储蓄从银行体系吸收过来，从而促进融资结构的调整。

　　实际上，在国际金融界，中国市场确实被视为是个人理财业务的一个正在快速增长的巨大市场。据波士顿咨询公司的有关测算，中国的富裕居民持有的投资资产在4500亿美元到7000亿美元之间，其中有超过3500亿美元是可随时使用的储蓄存款。与此同时，波士顿咨询公司预计，财富的集中程度也在相应提高，其初步的测算结果是中国30%的财富掌握在0.2%甚至更少的人手中；另外，从地域上看，财务的集中也十分明显，有大约20%的财富集中在上海、北京、深圳、广州和天津。日渐增长的财富总量、以及财务在人群结构和地域结构上的集中，正是个人理财金融服务发展的基础。但是，中国当前的分业金融体制、以及个人理财品种有限、理财文化的欠缺等，也在事实上制约了这项业务的发展。正如波士顿咨询公司所指出的：几年来许多人都在关注着中国个人理财的市场，大家都认识到“鱼”就在那里，但如何捕捉它们则很困难。

　　中国内地的金融机构不能满足这些富裕起来的个人理财需求，那么，市场自然会开辟自己的道路。据海外机构的分析，目前有部分个人将需要理财的资金通过各种渠道流向在香港的银行帐户。因此，当前中国证券投资基金的发展，实际上还兼具发展中国本土理财业的历史使命。

　　回首投资基金业在全球的发展历程，我们可以看到几乎是一部工业文明及与其相伴的市场经济体制的传播史。现代工业革命及市场经济体制诞生于英国，发展于欧洲，鼎盛于美国，传播于新兴市场。而投资基金业作为市场经济体制核心的资本市场的最重要的支柱之一，其萌芽、诞生、发展、传播的过程也正是走过了这样一条道路。反观伟大的祖国，中国的农业文明历史源远流长，现代理财文化比较欠缺；鸦片战争之后，东西方文明才开始激烈碰撞，中国也开始慢慢地走上了异常曲折的工业化道路。只是到了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的工业化城市化进程才开始加速，特别是现代市场经济体制目标的确立，极大地促进了国民财富的积累；伴随着这一过程，中国的资本市场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建立，投资基金业也应运而生。投资基金作为一种现代理财工具，与个人投资者相比其先进性体现在何处呢？与其他金融机构相比的优势在什么地方呢？首先，相对于个人投资者而言，投资基金作为一种集合投资工具，具有专业管理、分散风险的优势。基金管理公司具备专业的管理团队和研究平台，同时由于资金量大而可以通过组合投资来化解非系统性风险，因此相对于普通投资者来讲具备先天的优势；其次，相对于券商、私募等其他金融机构来讲，公募基金由于监管透明、信息披露充分、公司治理结构较为完善等原因，对于投资者来讲诚信度较高，从国内外几百年的运作过程来看，得到了各国投资者的普遍认同。因此，投资基金所代表的现代先进理财文化在中国将有着巨大的发展空间。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观察国外投资基金业发展的成功经验，也可以对发展中国的投资基金业起到积极的借鉴作用。

　　在写这片短文时，我正应邀在越南首都河内为越南中央经济管理研究院、越南总理经济委员会等方面的官员学者介绍中国金融市场发展的进展。根据我的感觉，越南的经济金融体系正处于市场化大变革的酝酿阶段，其中最为值得重视的，也是弥补现代理财文化落后、金融体系低效这一课。坐在越南河内还剑湖旁据说是河内最为豪华昂贵的餐厅内，我在想，河内目前民众的低收入和低物价，实际上也反映了金融体系的低效率，反映了金融体系对于公众金融资源的浪费，反映了现代理财文化的欠缺带来的公众财务积累的缓慢；而我们在纽约、伦敦、香港等金融中心为餐厅服务等支付昂贵的费用时，我们实际上有一部分是在为这些城市高效率的金融服务、现代的理财服务和财富积累运用等付费，是这些高效率运用居民财务的金融体系，支持了当地居民的高收入。中国确实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但是确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是为序。

　　巴曙松

　　2004年5月于越南河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