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风月无边）

　　张翰轩

　　从芙蓉镇撑一只船，就可渡到对岸的古丈县。

　　先前，我以为《古丈茶歌》的古丈，是一个人们臆造出来的桃花源。然而，我却不晓得在湘西真有这样一个古丈县，而且与芙蓉镇只是一河之隔。那晚，在芙蓉镇一家湘绣店的 后院，当我观看少女编织土布时，无意中发现，在对岸湍急的瀑布下，有十几盏红色的花灯，甚是夺目，于是问起，方知那里就是古丈县。

　　翌日，我起了个大早。天雾蒙蒙的，阴湿而清冷，雾气弥漫在镇中的每一条小巷，每一条小路上。来到芙蓉镇的码头，岸边停靠了比前一天刚来时多出一倍的船，感觉上也热闹了许多。一位老先生正直直地望着对岸，我冒昧地上前询问：“老先生，请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怎么有这么多的船？”

　　老先生定是在想什么出了神，一时没有听清，待我又重复了一遍，他才醒过梦儿来，转到了我的问话上，“今天是古丈人到芙蓉镇赶集的日子，你看，这里马上就会停满了船。”

　　“老先生，这里多久赶一次集？”

　　“二、五、八。”

　　“是每个二日、五日、八日吗？”

　　“十二、十五、十八、二十二、二十五、二十八，都是赶集的日子。”

　　“老先生，我想到对岸的古丈去，怎么过去呢？”

　　“坐他的船，一块钱，就把你渡到对岸去了。”

　　顺着老先生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岸里面泊着一条小木船，一中年男子蹲在船头，神色安祥地吸着旱烟。

　　我回过头，想谢谢那老先生，但老先生又像先前那样出神地望着对岸，我想，那对岸一定有他要等的什么人，我怕打扰他，没有再说什么。

　　“到对岸去是一块钱吗？”

　　“你们几个人？”

　　“三个。”

　　“那就三块。”

　　我本来想再去问问别的船，后来一想，算了，三块钱就渡到对岸去了，也不大可能有更便宜的船了。我们晃晃悠悠地上了船，水手收起旱烟，解开船绳。

　　船慢慢划了起来，坐在这种小木船上，与水很亲近，水中的雾气慢慢地弥漫到船上，弥漫到我们身上。回眼望望芙蓉镇，那景象宛如一幅工笔画，一点红，一块绿，一抹白，那一缕霞光，那一片碧水，那一抹轻雾，确是人间的桃花源。

　　“除了坐船，怎么还能过河去？”

　　“可以到那边坐汽车。”

　　“坐汽车方便吗？”

　　“很方便，而且也很便宜。”

　　“那不是抢了你的生意吗？”

　　“没办法，总不能阻止人家嘛！”

　　“生意是不是越来越难做了？”

　　“不过还好，这边渡船就我一家。”

　　“啊？”

　　“从这边渡到那边是归我管，从那边渡到这边由那边的人管。”

　　“那要是到了那边刚好有人要渡河呢？”

　　“也管，但要把钱给那边的人。”

　　“那不亏了，你乐意吗？”

　　“没什么，他们拉了我的生意，也要把钱给我的。”

　　“这是你们的规矩吧。”

　　“是呀，这不是私家的买卖，是公家的，我们按月领工资。”

　　“都守这个规矩吗？”

　　“都守呀！为什么不守呢？”

　　水手的表情一如渡河前那样的淡定与从容，并没有因我的话而气恼，而我反被自己的话搞的有些难为情了。我的想法也许太市侩，太功利了。言谈之间，觉得这位水手是个很会享受的人，他享受这渡河的日子，享受这渡河的感觉，即使面对现实中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但只要做好事，渡好河就可以了。

　　不知不觉渡船靠岸了，我们上了岸，那水手与这边渡船的水手攀谈了几句，就又划着空船渡回对岸去了。我想他们大概是在彼此分享这渡河的感受吧！或许今天的某一个瞬间让他们又有了些新的感悟。

　　起初，当我听到渡河的规矩与面对的现实问题，一时竟有些接受不了，但是当水手助我渡过这条河时，我忽然觉得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渡河了。佛家有云：普渡众生。这“渡”就是助人从痛苦渡到快乐，从有为渡到无为，从放不下渡到放得下，而这渡河的人，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在这渡河的日子里，渡了别人，也渡了自己。

　　《市场报》 (2004年07月16日 第二十三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