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杜艳 上海报道
一名普通员工去年的存款任务是每人30万元,今年已经“猛涨”到了115万元。
“除了花钱买存款,新投放的40%—60%的贷款都是以新还旧,现在的不良贷款率帐面上约20%,实际可能要翻一番。”
随着21号的临近,王某又要奔波了。每个月的这一天,他都要迈过“一道坎”。
王某是山东省某农村信用社的一名普通员工,他告诉记者,“一道坎”就是每个月的存贷款及清收指标。这个月的指标如何完成,他心里还没谱。
他还告诉记者,就在前不久,“有两个刚分配来的大学生已经被吓跑了,他们没有关系根本完不成指标,完不成指标就要扣工资”。
为了完成指标,王说,这些帐面上的数字有了多种“融通”的可能,其背后是一种“猫和老鼠的游戏”。
员工掏钱“买”存款
王是两年前分配到农信社的,虽然王的本职工作是负责电脑维护,但他也有存款任务,而且任务指标每年都水涨船高。“现在除了看大门的,都有存款任务。”王今年的存款任务是每月在去年底的基础上月增5万元,去年的存款任务是每人30万元,今年已经“猛涨”到了115万元。
这个变化是从去年8月以来农信社改革试点实施之后开始的,“试点”在促进农信社发展的同时,也给了基层更大的生存压力。
王说,这些指标直接关系到他的收入,每个月他一半的工资都要拿出来作为“绩效工资”,按照指标的完成情况发放。考核要求是每月每个员工拉来的存款需要保证40万元的沉淀。“万一哪个客户急用,在考核的前一天取走几十万元而低于了存款指标,那我即使月中拉来的存款有150万元也不算完成任务。”王说,所以他每天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密切关注这些数字的变化。
“为了凑够存款,我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王说,但随着存款任务的激增,他越来越感觉到关系的有限。
重压之下,绞尽脑汁的员工们终于找到了变通的途径。“实在不行,就只好自己掏钱买存款。以前1万元存款大约付出80—100元利息。”王说,但后来这个办法被当地的银行监管部门叫停了,缺了这条“生财”路,“现在压力更重了。”
同样的压力亦在其他地方考验着农信社的员工们。在某些地方,“掏钱买存款”的做法依然延续。江西省一位信用社的员工告诉记者,他们农信社的这项费用以“手续费”相称,一般是1%左右。“这笔钱要自己掏。”他说,“因为完不成任务扣得更多啊。”
除了花钱买存款外,可以达标的做法还有多种变通版本。河南省一位农信社的员工告诉记者,去年以来存款和贷款任务开始变重。今年他所在的县信用联社存款任务是2亿元,而去年是1.2亿元。虽然去年勉强完成任务,但是,“可以说起码1/3的存款都是虚的,都是暂时拉过来的”。
让这位员工感到欣慰的是,“各家银行的考核日期不一样,所以大家可以互相帮忙,互相转存。”他一脸无奈地说,“而且每个月的考核目标都是固定的,没有任何弹性,但信用社的贷款和存款情况却有很强的季节性,一般3-5月份的存款肯定是下降的,主要因为农业投资增多。这样的考核目标是不科学的。”
在强压的指标面前,为了保住自己的收入,部分农信社的员工只能“铤而走险”。
“现在农信社改革正在增资扩股,我们也有股金任务。有一部分股金名义上是股金,实际是存款。而我们以红利代替存款利息,以高额回报来拉存款,当客户急需用钱的时候,我们就自己掏钱把股金买下来。”江西省的某信用社员工说。可以看出,摆在信用社员工面前的“达标”方式是多样的,但无一不是一种“高风险的数字游戏”。
借新还旧“降低”不良贷款
这种“数字游戏”依然在继续和蔓延。除了存款任务计入考核外,降低不良贷款的指标同样沉重。只要有“指标”的地方,就会发现“数字游戏”的存在。
王某告诉记者,每月到中旬以后,都会特别忙,“快到结息日了,很多都来倒贷(贷款到期时签定新的贷款协议替代旧协议),农信社的新贷款80%以上都是以新还旧”。
而客户经理“乐此不疲”的原因,在于“完成了清收任务就可以提成,完不成则要扣发奖金和绩效工资。”由此,转贷(倒贷)成为降低不良贷款的一种最便捷的手段。
这种情况并非个别现象。重庆某信用社的员工告诉记者,该信用社“大约有50%的新增贷款是用以新还旧或以贷收息的方式”。现在该信用社贷款余额为1.4亿元,1999年以前不良贷款率曾高达68%,现在通过转贷和清收等方式不良贷款率降到15%,其中大约有5600多万元属于以新还旧。这部分转贷的贷款主要是1995年以前发放的,大约为8000多万元,贷款质量很差。
来自山东省某县农村信用社的资料显示,至6月30日,该信用社各项存款余额100000万多元,各项贷款余额约75000万元,其中不良贷款余额约18000万元(除票据置换外,实际约为26000万元,较年初新增4000多万元)。据其内部员工透漏,75000万元贷款全部是到期后以新转旧的贷款。
这种数据在其他的省份也有高度体现。河南省某信用社的员工说,“新投放的40%-60%的贷款都是以新还旧,现在的不良贷款率帐面上是20%多,而实际可能要翻一番。”他告诉记者,河南省的指标要求每年不良贷款率下降3%-4%,“通过正常的途径根本完不成,主要是集体贷款的包袱重,乡政府和村的贷款几乎都认帐但就是不还。”而这部分贷款大约占整个贷款余额10%左右,约为1亿元。
按照一位农信社员工的话说,“以贷转贷、以贷收息已经不是‘在某些地方蔓延’的问题了,‘全国一盘棋’,大家都这么下。”
众所周知,企业贷款能够正常还息的,帐面都反映为正常贷款,而实际上,“到期以新还旧,只是变换一下手续。”该信用社一位员工说。
而以新还旧除了可以让信用社达到指标要求外,另外一重深层原因则在于,“以前发放的贷款很多手续没有办全,如果起诉多数打不赢官司,以新还旧可以保全资产。”
重压下的“数字游戏”
指标所到之处,改变的不仅仅是数据,还有游戏的规则。那么是“谁”操纵了“高危数字游戏的规则”?
一位农信社的主任说,“农信社产权不清晰是导致管理不善的最根本原因。”虽然农信社的改革一直在进行,部分农信社完成了增资扩股,成立了三会(社员代表大会、理事会、监事会),但是“形式主义严重,管理层没有真正关心农信社的资产质量和资本效益”。
而另一方面,几十年来的历史包袱,让农信社积重难行,“但指标却在层层加码,考核力度不断加强,有些实在是无奈之举”。
在高考核指标之下,农信社自身发展的艰难加剧了“数字游戏”的产生。
一份来自江苏省基层联社的数据显示,该地区“两低一难”问题越来越突出。首先,随着其他商业银行的发展和外资银行的进入,农村信用社的存贷款份额出现了明显的下降趋势。2003年6月末,全市农信社的存款余额占全市金融机构的比重约为15%,比年初下降0.5个百分点,其中某下属联社下降了近3个百分点。贷款余额占全市金融机构的比重为也由13%下降为12%。从这份数据还可以看出,资本充足率依然普遍偏低。2002年末,全市农信社的资本充足率仅为4%,单户大额贷款超比例现象普遍存在,使农信社的经营风险集中、危机潜伏。
与此同时,不良资产清收困难大,潜在损失较大。原有的不良贷款经过多年清收压降,能收回的已经基本收回,再要清降的难度较大。至2002年末,全市农信社的不良贷款余额为15亿元,不良贷款率为6.5%,其中两呆贷款13亿元,占不良贷款总额的87%。此外,2002年末尚有待处理抵债资产15.5亿元,总量已超过不良贷款,这部分资产全部处理后将造成很大损失。至去年6月末,待处理抵债资产已增至16亿元。
但重指标的下达,主管部门也另有不得已的苦衷。
一位省联社的管理人员告诉记者,农信社现在服务手段很落后,导致大量客户流失,存款下降,而同时农信社不良贷款高得吓人,不良贷款清收进展艰难,贷款收不回就不能保证支付,只能下重的存款指标来保证流动性。另外,存款的增长直接关系到新增贷款规模,而这个新增的数字将直接关系到农信社下一步的生存。
但不容否定的是,联社考核一味以存贷增量、利息收入等来定成绩的办法,使某些基层信用社滋生了只注重眼前利益、急功近利的做法。
对此,一位基层信用社的办公室主任说,指标传达的过程中层层加码,“这是被逼的,我们的员工以初中生为主,其中40岁左右的中年女性占到50%。如果不加压,是根本完不成任务的。”
农信社改革试点继8省市之后范围不断扩大,报表上的白纸黑字能给出多少可以乐观的理由?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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