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医药代表讲述的药品销售背后的故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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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4年07月03日 09:55 经济参考报 | |||||||||
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王风自己也没料到,坐在东方药业销售总监位置上还不到10个月,就被公司炒了鱿鱼。其实,被公司开掉的命运,王风早就预料到,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公司前年换了5个销售总监,去年换了3个。我们这帮中高层人员,都是从最底层的医药代表做起,然后到主管、大区经理、销售总监,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也算得上是元老吧。也许,正是我们在公司呆得太久,内幕知道得太多,这也注定了我们迟早出局的命运。”王风说。
看了CCTV《新闻会客厅》制作的《医药代表公关记》这档节目后,王风找到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有满肚子的话要对你讲。”但是当记者几次连线王风,他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还是别说算了。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说出来太丢脸了。”后来,他又告诉记者:“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思考一下内容。”最后,王风终于站出来,向记者讲述了药品销售背后的故事。 一 我们一开始就被骗了。但是为了生存、为了赚钱,我们需要去骗更多的人。 上世纪90年代初,轰轰烈烈的下岗浪潮将我所在的医药公司卷入了其中,卫校医药专业毕业的我,也落了个下岗的结果。幸好,我爱人的单位效益不错,女儿还小,读书花钱不多。靠着她一个人的收入,一家三口能勉强过日子。可是,我是男人,总不能靠着老婆来养活自己。所以,我托人、走关系、找门路,千方百计地想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工作。 终于在1996年底,由于我有在医药公司工作的经验,幸运地被东方药业相中,做了一名医药代表,开始了自己的药品销售生涯。 进公司没几天,人力资源部就组织我们进行上岗培训,即介绍公司的所有产品。培训教员用尽三寸不烂之舌,天花乱坠地向我们吹嘘着公司产品。他的话语里所透露出的信息几乎全是:“公司的所有产品没有任何副作用和不良反应,在市场上最受欢迎。因此,你们放心,产品的销售前景非常看好。”唱颂似的培训会议结束后,由于工作的需要,我被分配到内蒙古去做销售。尽管离开爱人和女儿有些许不舍,但是想到从此有了一份工作,能赚钱让他们生活得更好,我的内蒙古之行被自己幻想得色彩斑斓。 可是,当我来到呼和浩特、熟悉了当地的医药市场行情后,发现自己被骗了。因为公司分配给我的药品品种,在当地早有十多个同类产品占领了市场。而像东方药业这样的外地公司,想在外省市立足显然非常困难。所以,我立即把自己对当地医药市场的调研报告,向顶头上司——大区经理汇报。听完我的汇报后,大区经理马上帮我拟订了一份销售计划,给我指点迷津——主要攻关的几家医院名字、院长名字、甚至药剂科主任的名字。后来,我当上大区经理后才明白,大区经理负责分管大区的销售任务,他心里非常清楚辖区内每一个省的药品销售行情。但是,在内蒙古之行前,他根本不会对外透露任何一点风声。 感谢了大区经理后,我便开始走上了自己的攻关道路。我的目标瞄准院长、药剂科主任。一开始他们都让我吃了不少闭门羹,而且好像事先曾统一过口径一样,都说:“你需要去找医药公司,才能进入医院。”大区经理告诉我,院长和药剂科主任是最关键的攻关对象,他们所言是在搪塞我,“只有硬上才行”。看着别人的冷脸,我已有了后退的打算。可是一想,找份工作不容易,何况自己还要养家糊口呢。因此,我硬着头皮,为了争取同他们有说话的机会,成天就守在他们的办公室门口,少则三五天,多则10天、半月。 院长、主任逐渐对我的相貌有点印象了。有时,他们会开口对我说一些你们厂家的药品不好,医院已有很多类似药品,要不你等着开药事会等诸如此类的话。 一见有人跟自己搭讪,我就厚着脸皮向他介绍公司产品的卖点(药品的治疗效果等内容)、其他地区的销售业绩等。最后,还不忘附带一句:“我们的药品只要能放在门诊药房就行了。卖不掉的部分,我自己来搬走。” 有了以上对话,也就证明我慢慢地前进了。接下来要琢磨的是,怎样给院长、药剂科主任送钱。送钱是个棘手的事情:做不好,可能适得其反;做得妙,会锦上添花。我的一位同事,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将5000元塞给了药剂科主任。那位主任没正眼瞧钱一眼,转身就将这把钱扔在了楼道里。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尴尬地一张又一张拾起地上的钱。当然,最后的结果是药品再也打进不了这家医院。医院里面人员众多,情况复杂,送钱非常不方便,最好能找到关键人物的住址,直接去他们家送钱。所以,我们很多医药代表都采用跟踪法,即跟踪院长、主任,等待他们下班后,观察他们开车到哪里去、家住在哪里、进了哪个门。 地址、门牌号码搞定后,我就开始盘算院长、主任的价位是多少。一般,我们进入当地医药市场不久后,或多或少会认识不少同行。同行们会向你透露哪家医院院长、药剂科主任的“市价”,甚至还会主动提出帮助去给关键人物送钱或请他们吃饭。同行提供的市价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不过送钱的数量还是需要自己动脑筋琢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会挑选院长、药剂科主任比较空闲的时候,在办公室或家里找到他们。全国80%以上的医药代表都会一边同院长或主任说“麻烦你过目一下我们的产品”,一边将夹着钱的药品宣传资料递到他们面前。此刻,所有的医药代表都明白自己不宜久留,因为大多数的医生都不希望任何人见到自己收钱的经过。但是,医药代表退出房间后,绝对不会马上离开,而要守侯在门口5至10分钟,聆听房间内的动静。如果他们既不开门、也不做声,表明这关过了;如果他们立即把钱扔出来,即表明你还需要继续攻关。 主任们收钱三五天后,我就直接去办公室,谈药品进入医院的事宜。此时,院长或药剂科主任会对你来个180度的大转弯,“小王,医院确实已有跟你们厂家同类的药品,我对进药这事做不了主,你得去找具体科室主任向我们提单(临床科室向药剂科出示的进药申请)......” 经过医院领导的点拨后,我找到了临床科室主任。 “主任,你放心。这药卖不出去,全由我负责。”我急忙表态。科室主任也会以同品种药太多为由,拒绝我的请求。但是,在接受了我们500至1000元的红包后,科室主任们专门向药剂科出据了这样一张提单:“X主任:东方药业公司的产品,根据其特点,我科室准备试用一些。” “试用”的字眼,心照不宣地提醒着我“以后别忘了继续塞钱”。不过有了这份提单,很多事情都好办了。拿着提单,我冠冕堂皇地走进药剂科主任办公室,与他联手上演一出好戏。 “主任,这是临床科室出据的关于我们产品的提单。”我对主任说。 “小王,临床人员对你们的产品有需求,看来你们公司的药品不错啊!这样吧,你就先搬几箱过来试用一下。” 主任的话一落音,我心里悬了几个月的石头终于落地了。按照正常程序,公司的产品将会在二三十天后进入医院。 可是,来到呼和浩特快3个月了,我还没任何销售记录,就指望着药品能赶快在医院打开局面。因此,我找到了医院的采购人员,恳求他早点去医药公司进货。 “不行,我们月底才进货,这才月初呢?你就等着我们的统一安排吧。”采购员面无表情地说。 “大哥,你就帮帮忙!我花了几乎3个月的时间才拿到你们医院的通行证,也希望药品能尽快销售。”我一边说着,一边把500元塞在他手里。 “好吧,好吧,我们考虑一下再说。”采购员的语气软化了。 第二天,我们的产品就整齐地摆放在医院的药品仓库中。 可是,药品光在仓库堆着,不能出现在门诊药房,医生和患者都不知道,前面所有的工作必然也成了无用功。原来,大大小小的医院一般都安排有一个领药员,专门负责从仓库领药到门诊药房。领药员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妈,比较容易说话。 “阿姨,我们公司的XX药品已经到仓库了,麻烦你领药的时候,别忘了我的份。”我对领药员说。 领药员一般会直接问我:“帮你领药,你给我们什么好处呢?”“统方费啊,按市价每张处方5毛钱。”交易就这样成交了。 大多数的领药员不会向我们要额外的费用,但是我也遇见过例外。领药员要我去找门诊药房主任,由主任决定是否领药。一听说找主任,我自然明白又得出钱了。不过,跟门诊药房主任搭上线非常简单,我只要在支付统方费的条件外,附加给他200至300元就行了。 闯过了层层防线,公司的产品终于上了门诊药房的柜台。 二 别人常叫我们“药耗子”,因为我们像耗子一样,成天在医院里钻进钻出。 不要以为药品上柜台后,就可万事大吉。我常自嘲道“这只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药品放在门诊药房的柜台有2个多月了,可是从药房传来的信息显示:只销售了不到5盒。因此,药剂科主任找到我:“小王,你们的药品疗效有问题吧,医生都不愿意用。” “主任,我们的产品绝对属于一流。可能我的宣传工作没做好,我再去找找相关医生沟通沟通。”我一边委婉地说着,心里一边埋怨自己,怎么疏忽了科室医生这道关? 今年卫生部整顿医生收红包之前,我们会直接跑到医生那里,跟他摊牌。如果他开我们的药品,我会将药品价格的10%至20%回扣给他,抗生素则能支付高达30%至40%的回扣。有些时候,我也不单独找医生,而直奔科主任办公室,保证自己会以同样的回扣条件整体打包给科室。可是,遇上刁钻的科主任、医生,我又有一套自己的对策——“先付钱,后办事”,即先支付50盒药品的回扣给他们。这方法非常管用,医生们的积极性很高,想法设法都会赶快开满50盒。也有个别医生很不诚实,他们会用虚假的数据来骗取我们的回扣费。尽管我能从统方员那里迅速分辨出医生数据的真伪,然而我什么也不能说,只能按照医生所言去支付回扣。因为医生们盘算着,以后我还得继续找他们开药,肯定不敢得罪他,索性向我漫天要价。 拉上这些关系后,我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剩下要做的就是跟各环节的人员继续联络感情,打点各路人马。因为我们像耗子一样成天泡在医院里,别人常叫我们“药耗子”。 一会儿,门诊药房电话通知我,“门诊柜台上缺药品”,我得赶快跑去医院仓库瞧瞧。原来,采购员这柱香没烧好,他以仓库要盘存为借口,不愿意去医药公司进货了。我马上掏钱给他后,见钱眼开的采购员连声说“明天就去进药”。 一会儿,药剂科主任打电话给我,约我和他们科室一起去吃饭、唱歌。明摆着就要我结帐,可我还得陪上笑脸,硬着头皮去帮他们买单。 这些事情做多了,我心里也就有数:哪些人需要隔段时间去拜访一次,出手价位是多少...... 三 使出浑身解数,排挤竞争对手、笼络政府官员,让产品站稳脚跟。 随着医药市场的竞争日趋激烈,在同一医院中,我经常会遇到对手。如果对手势力薄弱,占据医院的销售份额极小,而且药品质量和影响力不如我们的产品,我根本不用跟他们计较得失。不过,如果遇见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时,我就得动脑筋想办法了。 在内蒙古做销售期间,我一直住在医院附近的一家招待所,成为了老板的常客。老板怜悯我是外地人,为了赚钱而背井离乡,因此很乐意帮我忙。当势均力敌的对手出现时,我会请老板当我的托,直接到医院去开那个厂家的产品。然后,拿着医生处方和产品去找卫生局、药监局的相关部门反映厂家产品疗效与说明书不一致,副作用大,以及医生也没有根据患者的病情开药品等来诋毁对手。过不了几天,相关部门肯定会着手调查此事,医生也不敢使用该厂产品,转而用上我们厂家的产品。此外,由于医生的用药习惯很奇怪,一旦一个药品被停用后,就很少再去使用该药品了。这必然会在一段时间内影响该药品的销售业绩。不过,我们也得时常提防着竞争对手用同样的方法诋毁自己,给产品销售制造障碍。 作为医药代表,除了来自竞争对手的压力外,我最害怕药监局抽查药品。如果产品抽检结果不合格,除了会被全部销毁外,厂家还会被登报批评,影响产品的信誉度。所以,只要药监局抽检后告诉我药品质量有问题,我会立即通知大区经理,在第一时间内,大区经理也会电告总部质检部门。他们两路人马在事发当日就将会赶到出事地点。为了保全产品和公司声誉,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同相关部门密切接触,在最短的时间内封锁信息。大约一个礼拜以后,总部专门生产了一部分药品,随同质检人员一道再次来到当地药监局,主动请他们检查,这些专门生产的药品当然合格了。同药监相关部门这样一来一回的密切接触后,平时再叮嘱医药代表注意拉近关系,药监部门也不再上门找麻烦了。 四 花钱,肯定能打开局面,不过,所有的开发费,最终都打到了老百姓头上。 公司支付给院长、主任、医生、药监部门等人的费用,业内称为开发费。干医药销售这行有一定年限后,你不得不相信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无论我们的药品质量好坏、生产企业资质如何,只要价钱一到位,肯定就能打开局面。所以,大区经理在为我们拟订计划的时候,就明确给开发费定下标准:三甲医院5000元,二级医院3000元。 市场竞争的激烈,开发费远远超出了预算计划。因此,我又得向大区经理汇报情况。他会亲自来趟内蒙古,了解具体行情后,将追加开发费的书面请求赶快传真给公司总部。两天后,追加的开发费就划到了我的银行帐号。我赶紧抽出300至1000元给大区经理,作为给他的甜头。当然,不少医药代表也会乘机从中捞一把。各个地区的开发费不同,公司在年度报表中会专为开发费列一个栏目。如果今年的开发费大大高出了往年,公司就会提高药品出厂价,将开发费分摊到药品之中,最后所有的开发费用都转嫁到了老百姓的头上。 从前年开始,东方药业变换了销售模式。过去,医药代表的工资是底薪+提成,现在实行底价代理的模式,例如,小儿感冒颗粒,国家给出的统一零售价是80元/盒,可能成本最多5-6元。因此,医药代表只要能按照10元/盒的价格汇款给公司,10至80元之间70元的利润空间就能全归他们。这样,公司就不再单独向医药代表支付开发费和工资了。我们都非常喜欢这种模式,它给予了自己更大的主动权,也让公司、医药代表获取的利润实现了最大化。 五 刚开始,我们是他们的儿,后来我们就当上了爹。他们都在为我们赚钱。 一开始,做医药代表的滋味真不好过。跟医生低声下气不说,还时常觉得自己失去了做人的尊严。但是,想着能赚钱、能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也就不再考虑这些了。早些年,我们这些医药代表还算比较老实,对医生总是低声下气、忍气吞声,不敢反抗。后来,随着市场的发展和时间的推移,医生都中了医药代表的圈套,被医药代表牵着鼻子走。 我当上了大区经理、销售总监后,发现手下的业务员几乎每人随身都会揣着一支三星的MP3录音笔。当我不明白其中奥妙的时候,还感叹现在的年轻人生活真丰富,等候医生的时候,还不忘自我消遣。后来,他们才将这秘密告诉我,谁有闲工夫听音乐?揣录音笔是为了录证据。原来,他们带录音笔的目的是为了把主任、医生同自己讨价还价的过程记录下来。一方面,医药代表担心,万一自己给回扣的行为哪天被发现,自己还可供出其他人来。另一方面,如果医生以后不再继续开药品,或者提升药品回扣,他们就可以用这些录音材料去要挟他们。 录音笔的优点——微小、不容易被别人发现、存储量大、一次能录几个小时、还能上传到电脑上作为音频文件永远保存。高科技产品的功能,就这样被医药代表们充分利用着。医生被抓住了把柄,也只能更卖力地给我们推销药品。当然,医药代表也不会亏待他们。 “刚开始,我们是他们的儿,后来我们就当上了他们的爹,他们都在为我们打工。”王风告诉记者现在业内的一句流行语。 (文中王风、东方药业均为化名) 作 者:曾亮亮作者单位:经济参考报文章来源:经济参考报发布日期:2004-7-3星 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