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标会”崩盘事件调查：民间金融挑战监管思维

　　作者：宁平,墨非

　　几天的时间之内，约25亿元的民间资本从一个年财政收入才2个多亿的县级市里蒸发。而引发这场灾难的，缘于一场当地盛行的金钱游戏——“民间标会”的全面崩盘。闽东福安，素以电机和船舶产业在福建驰名，然而现在，它却不得不吞下这场疯狂的游戏资金链断裂后的恶果。标会大崩盘：25亿元会款福安蒸发

　　被砸得稀烂的铝合金门窗、红木地板上满是碎玻璃、烂木头，其间夹杂着土石块、破布片甚至便溺，豪华装修的墙面和天花板上更是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破洞和裂缝。在福安市区内的坂中桥头，清澈的富春溪潺潺地从当地的豪宅群富春别墅区旁流过，别墅群的第一排第一栋却已经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据目击者向记者介绍，当时，有两三百人层层围住这栋别墅讨债，讨债未成，就冲了进去。“能拆的都被拆走了，拆不走的就砸了，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个当地人对记者说。

　　被砸的别墅见证着福安曾经经历的疯狂。

　　别墅的主人名叫陈丽萱，又被称为丽萍，是福安市人大代表，也是当地几大标会的会头之一。据参与她组织的标会的人员称，陈丽萱不能偿还的会款多达3个多亿。在此之前，她的儿子已被送去国外读书，丈夫已携款潜逃，陈本人本来是想多收一些会款后也跟着外逃，但在讨债者发觉其意图后被送交司法机关处置。

　　陈不是福安倒下的第一个会头。5月16日晚，当地的另一女性大会头李住因标会资金链断裂而主动到司法机关投案自首，而在李组织的标会恶意透标的另一大会头江汉文早在4月间就已携款潜逃，正是江的外逃让李的标会资金链出现问题，而李的投案又引发了连锁反应，致使福安大大小小的民间标会全面崩盘。据多个曾参与做会的人员向记者证实，李住投案后，一些事先得到消息的人开始恶意透标并在迅速转移资金后潜逃，导致了当地标会资金链的全面断裂。有消息称，在恶意透标最为严重的5月17日和接下来的两三天，久已不能吸纳存款的当地各银行每天的存款总额居然高达上亿元。

　　恶意透标的事情出现后，标会的会头随即开始控制资金，只吸纳会费而不再向中标会员放款，为携款潜逃做准备。同时，各会头之间也开始清理欠款，一些会头甚至雇请黑社会势力采用打砸、绑架等方式进行武力讨债，致使当地的社会治安严重恶化。“一些会头出钱请‘小孩’（当地人对街头小混混的称呼）讨债，讨回来的债款分给这些‘小孩’三成，另一些会头则花钱请‘小孩’给自己做保镖。那两天街上到处都是拿着刀棍的‘小孩’，打架不知道砍伤了多少人。”一位出租车司机对记者说。而福安市闽东医院的医护人员也向记者证实，倒会后的数日内，每天都有很多被砍伤的人被送到这里。

　　等到众多参与做会的人员醒悟过来开始向会头追讨会款时，才发现不少会头已经卷款潜逃了，盛极一时的福安标会彻底崩盘。

　　当地的一个普遍说法是，标会倒会后流失的资金至少高达25亿元。有几个参与做会的人员给记者出示了会头给他们开的欠条，金额多的上百万，最少的也有40万，而据称，这种金额的欠条在当地司空见惯，就是涉及金额上千万一张的欠条也不新鲜。一位参与做会的人员给记者算了笔账，当地共有大小会头2000多个，其中光是亏空上亿元的会头就有15个，大的会头亏空达三四亿元，再加上几十个千万元级别的中会头和众多的小会头，说25亿元一点儿都不夸张。“没做会的除了傻子就是穷得叮当响的。”陈女士对记者说当地90％以上的家庭都参与了做会。做会与赌博：疯狂的金钱游戏

　　民间标会，对于东南沿海的福建、浙江和广东等地的人来说并不陌生，虽然在称呼上因地而异地有“标会”、“台会”、“抬会”、“互助会”等说法，但其运作却是基本一致的。

　　一些参与做会的人员向记者揭示了标会的操作手法。比如说一个20人×1000元的月会（每月开一次会的标会），参与其中的人员共有20个，组织者为会头，其他人为会脚，每个月所有人员都需缴纳1000元的会费，以20个月为一个周期。第一个月，所缴纳的2万元会费都归会头支配，会头不需要为此支付利息。从第二个月开始，大家每个月缴纳的会费开始由参会人员竞标获取支配权，如果其中一个与会人员以100元标中这个月2万元会费的支配权，意味着他在此后的18个月里每个月都需要缴纳1100元会费。接下来每个月操作方式以此类推，到第20个月本次标会周期结束时，所有参会人员取回自己缴纳的2万元本金，同时均分获取的利息。

　　“如果只做月会，应该还不会出这么大的问题，因为钱不是很多，坏事就坏在后来的日会上。”手持近百万元欠条的王女士对记者说。据她介绍，近几年来，福安的标会数量开始大量增加，每次缴纳会费的金额也开始直线上升，每次缴几万甚至几十万都不奇怪，上百万元的也不是没有，同时，开会的周期大幅缩短，从开始的月会逐步变成半月会、周会、日会甚至一天就要开几次会，竞标的价格也水涨船高。王女士表示，往往一个几十天的会期下来，投进去二三十万元就能赚回四五万元的利息，这也吸引着越来越多的资金流向了标会。更为危险的是，许多大标会的会脚为了筹集资金，自己也搞小标会做会头，这样，大部分投入标会的资金都被集中到了几个大的会头那里。标会吸纳的资金越来越多，一些大的会头自己忙不过来，就开始聘用专业的会计和出纳给自己打理。据王女士称，那些亏空亿元以上的大会头每家都请了两三个会计和出纳，有不少还请了“小孩”给自己看家护院和做贴身保镖。

　　钱越滚越多，原先建立在亲朋好友关系上的信用开始抵挡不住巨额资金的诱惑，风险也就不可避免，尤其是当这些标会资金的去向与赌博联系在一起的时候。

　　“竞标拿钱去赌博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大家争着付那么高的利息借一大笔只能支配十几二十天的钱，除了赌博，还能干嘛？”有人反问记者。阿珠的会头王华平属于福安市公安局通缉的8个大会头之一，据阿珠透露，王华平自己就是经营赌场的，据她所知，早已潜逃的另一大会头江汉文也经营有赌场。在福安，只要提起赌博的事，不管是出租车司机还是小餐馆的老板，都能跟你侃上一通。“百元大钞从来都不数的，用尺子量，一天输赢几百万很正常。”一位曾搭载过赌客进出赌场的出租车司机对记者说。治理与反思：民间金融监管需要新思维

　　“像我们这些做实业的，肯定不会去标会上筹集资金，我们付不起那么高的利息。”当地较有名气的一家电机企业闽东安波电器有限公司的总经理郑勤说。不过，没有参与其中并不代表完全没有影响。郑勤向记者诉苦，安波生产的产品在欧洲、澳洲和东南亚各地广受欢迎，订单源源不断但产能却有限，扩大产能是一个亟须解决的问题，安波已拿出3000万元准备在宁德新建一个厂区，但光靠企业自有资金，发展速度太慢，向当地银行融资又有很大的难度，资金问题已经成了制约企业发展速度的一大瓶颈。一边是标会聚集了大量的资金在滋生犯罪与泡沫，另一边却是企业正常发展紧缺资金，如果大家手中的资金能够理性地用于实业发展，对当地经济发展肯定会有很大帮助。

　　“关键是要看民间标会筹集的目的以及资金到底流向了哪里。”福建省社科院经济研究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研究人员对记者说。他表示，如果标会确实为了互助，筹集的资金流向正常渠道，可能会对经济发展起到促进作用，但如果是参与赌博，不仅不能起到积极作用，反而会刺激参与做会人员的投机心理，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在民间资本较为雄厚的东南沿海，要完全堵住各种民间金融渠道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加强监管和引导，让这些民间资本发挥积极作用。”

　　福建省社科院经济研究所的人士表示，福安标会崩盘引发的严重后果对于东南沿海的民间金融将造成较大的影响，因为参与者将从中汲取教训，出于防范风险的需要而使投资变得更加理性。在他看来，对此事最该引起重视的就是国家相关监管机构，如果能因此正视民间金融的存在，加强监管和引导，将有利于民间金融走上健康发展的良性轨道。从这个意义上说，福安标会崩盘事件挑战的是我们对民间金融的监管思维。（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文中接受采访的参与做会者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