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知名经济学家论坛) 扩张性财政政策难治日本经济衰退

　　石弘光教授在中国人文社会科学论坛(2004)上的演讲

　　人物 石弘光(Ishi Hiromitsu)

　　日本一桥大学校长、日本政府税收委员会主席。1937年生。1965年毕业于一桥大学经济学研究科经济学部，1977年起任一桥大学经济学部教授，并担任牛津大学、密歇根大学和 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在内的多所大学的访问教授。1993年担任一桥大学经济学部部长，1998年起担任一桥大学校长。

　　此外，他还是日本财政部议会的特殊成员、日本国立大学联盟副主席、日本政府科教文部中央教育议会临时成员、政府税收委员会主席。其主要著作包括《日本税制体系》、《日本财政政策的制定》等。

　　对日本经济进行案例分析，可以给中国提供很好的借鉴，因为中国可能也面临相似的问题，比如不良资产问题，等等。

　　在1991年经济泡沫破灭之后，日本政府就面临了两种政策工具的取舍选择：一种是政府直接注资金融系统来解决不良资产，一种是采取财政刺激的政策措施。我本人认为，应该采取第一种政策工具，即通过强制性手段对金融系统进行重振，在此基础上再通过财政刺激措施，来实现日本经济的复苏。

　　日本经济在过去十多年所经历过的经济问题，可以给中国提供什么借鉴呢?例如，中国可以运用金融工具来解决金融系统的不良资产问题，即通过资本的注入而不是通过财政刺激的政策来解决这些问题。还有，一个国家的政策制定人应该关注更长远的政策目标，应该保持一个非常稳健的财政政策，实现预算非常平衡，而不是着眼于需要解决一些问题的短期财政目标，如果一旦预算超出规模之后，要想通过财政政策来实现其平衡是很难的。

　　非常高兴和大家见面。首先，我想跟大家抱歉地说，我今天要演讲的题目是关于日本经济的情况，与中国的联系不是那么紧密。但我相信，对日本经济进行案例分析，可以给中国提供很好的借鉴，因为我想中国可能也面临相似的问题，比如不良资产问题，等等。

　　大家知道，日本经济在二战中遭受了重大打击，但二战后，日本经济获得了高速增长。在这段时期里，日本经济既不存在着严重的通货膨胀问题，也不存在着严重的失业问题。但是，到了1980年代后期，日本出现了泡沫经济。在泡沫破裂之后，日本经济进入了衰退阶段，我们把它叫做迷失的10年。日本人对经济丧失了信心，日本在世界经济中也失取了原来特别显耀的地位，我们进入了一个漫长的经济衰退阶段。

　　这里我给大家绍一下不同时期日本经济增长的变化情况。大家知道，最初时期，日本的经济增长率高达8%，1980年代后期超过了8%，但在1990年代很快降低到2%甚至1%水平。在此之后，日本经济进入到了衰退时期。

　　再介绍一下日本物价水平以及失业率的变化情况。大家可以看到，在1990年代初期之后，物价水平进入了下降阶段；失业率水平在80年代达到过2%水平，之后有过波动，但最终还是回到了2%的失业率水平之上。从物价水平变化情况中可以看到，目前日本经济仍处在停滞阶段。

　　日本的股票价格在1980年代曾持续上涨，并在1989年达到了最高峰。此后，日本股票价格开始持续下跌，目前仍维持这种状况。从1970年代到1980年代，一直到1990年代，日本的土地价格也是持续上升的，在1991年达到了最高峰。随着土地价格的持续上升，日本的很多地方大量投资房地产。在历史上，这种情况在其他国家也出现过，例如1970年代的英国，1920年代末的美国，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在1980年代末期，人们开始抱怨，自己买不起房子，但地价却涨得这么快。因此，日本政府开始遏制对房地产的投资。1990年以后，日本的央行曾四次提高过贴现率，从3.25%提高到了6%水平，进一步限制向房地产贷款。除此之外，日本政府还推行了土地税的改革。日本政府采取的紧缩性财政和货币政策措施，导致经济泡沫很快破灭。在1991年经济泡沫破灭之后，日本经济也进入了时间超过十年的漫长衰退期，直到今天还是如此。

　　在日本经济衰退期间，日本政府也采取过很多政策措施，试图来重振日本的股市，例如通过财政刺激的措施，希望股市能够摆脱熊市。另外，日本政府也进一步放松货币政策，官方的贴现率从1990年8月份最高时6%水平降低到目前的0.1%水平，这是世界上最低的水平。

　　大家可以看到，日本政府在采取扩张性财政政策时，主要从两方面采取刺激经济措施的：一方面是增加投资，另一方面是减税。财政扩张政策使财政支出占GDP中的比重从2%升高到4%，曾经达到过8%的水平，但刺激经济的财政政策效果并不显著。在过去十年里，虽然日本政府采取了这些刺激经济的财政扩张措施，但日本经济并没有出现什么好转的迹象。日本经济为什么没有好转呢?到底面临了什么问题呢?我认为，主要原因在于资产价格缩水，还有就是金融系统中出现了大量资本坏帐。

　　为什么资产价格会出现缩水现象呢?股票价格一路下跌，使金融系统产生了大量的资本坏帐。还有，土地价格下跌后，土地作为抵押品的价值也急剧下降，导致银行不良资产大量增加。由此，银行没有了贷款的积极性，企业和个人也失去了投资和消费的积极性。所以，日本经济之所以复苏缓慢，问题主要是出在金融上。正是日本金融系统出现的危机，导致了日本经济在过去十多年里一直萎靡不振。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开始认识到，除了财政扩张政策外，我们是否还可以使用其他工具来促进经济增长呢?实际上，在日本经济泡沫刚刚破灭时，日本政府就面临了两种政策工具的取舍选择：一种是政府直接注资金融系统来解决不良资产，一种是采取财政刺激的政策措施。日本政府从一开始就采取了第二种政策工具。显然，这是错误的。

　　我本人认为，应该采取第一种政策工具，即通过强制性手段对金融系统进行重振，在此基础上再通过财政刺激措施，来实现日本经济的复苏。后来，日本政府不得不部署金融系统的稳定计划，这一计划是从1997年12月份正式启动的。在启动金融系统稳定计划后，由于政府资金注入的规模少于市场预期，因而也无足以解决银行问题。实际上，日本政府在这方面的努力收效甚微。因此，日本政府又推出了金融振兴法律(1998)，采取一系列强制性的措施，加强对银行的监管力度。

　　日本不良资产所占贷款总量的比例2001年达到了最高值，此后这一比例开始逐渐下降。根据日本金融振兴计划，不良资产所占贷款总量的比例应从8.4%减少一半，并在2005年之前完成这一目标。现在，2004年财政年度就将结束，但我们已经没有很多时间来完成这个目标了。日本首相小泉在2001年上任后，在刺激日本经济的政策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由财政刺激向结构改革转变。他总是大声呼吁这两个口号：没有改革就没有经济增长和没有付出就没有获得。他认为，企业应该靠自身努力来促进经济复苏，而不是依赖于政府的振兴措施。

　　小泉经济改革的效果终于有所显现，2004年日本经济出现了复苏迹象，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1)源自于美国和中国经济的复苏或快速发展，出口增长带动了日本经济的复苏；(2)通过解决过度投资和过度信贷等问题，对私人部门进行重组；(3)从对工厂与设备的投资情况看，日本的投资需求增长强劲，这也是经济好转的信号之一。

　　那么，日本经济在过去十多年所经历过的经济问题，可以给中国提供什么借鉴呢?例如，中国可以运用金融工具来解决金融系统的不良资产问题，即通过资本的注入而不是通过财政刺激的政策来解决这些问题。大家应该注意财政刺激政策这一问题。因为，凯恩斯的扩张性财政政策有内在的缺陷性，有可能会导致债务的不断增加。还有，一个国家的政策制定人应该关注更长远的政策目标，应该保持一个非常稳健的财政政策，实现预算非常平衡，而不是着眼于需要解决一些问题的短期财政目标，如果一旦预算超出规模之后，要想通过财政政策来实现其平衡是很难的。

　　我的时间没有用完，我想总结一下。日本有很多问题要解决，首先解决长期以来积累的不良贷款和不良资产问题，需要通过和亚洲国家合作，大家减少风险并促进发展。

　　谢谢大家。

　　后泡沫时代日本政府的角色

　　本文主要讨论三个问题。首先，我们所经历的泡沫破裂后的后泡沫时代的几个主要问题;其次，政府在宏观经济政策中扮演的角色;最后，日本今后所面临的问题，特别是最近显现出来的政府债务累积和人口老龄化问题。

　　一、后泡沫时代面临的主要困境

　　从1986年11月起，日本经济持续膨胀，成为战后第二个最长的经济膨胀期。到1991年4月经济膨胀结束时，商业活动的上升趋势持续了53个月。然而，始于1980年代后半段的泡沫经济在不知不觉中已渗透到经济活动的各个领域。就像历史所证明的那样，泡沫最终必然会破裂，日本经济随后进入了超过十年的漫长衰退期。迄今为止，尽管商业周期几番起伏，但这段时间通常被称为后泡沫经济的超长衰退期。在商业收缩期触底之后，日本经济步入了经济萧条时期，日本经济也完全丧失了活力。

　　在日本，泡沫主要是由股票和土地投机造成的，股票和土地等资产价格在短期内突然急速上涨。在1980年代后半期，股票价格持续迅猛增长。从1989年的峰值起，股票价格持续下跌至今已15年。另外，从1983年起，土地价格呈持续上增趋势。在1990年日本的总土地资产值如此之巨，相当于美国的四倍。然而泡沫破裂后，土地价格一蹶不振，且没有任何抬头迹象。

　　不难推断，始于1980年代后期股票和土地价格涨落，引起了巨额的资本利得或资本损失。事实表明，在1987年泡沫高峰时，未实现的资本收益总额超过了名义GDP的1.41倍，凸显了1980年代中期开始激增的泡沫现象。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1991年后急剧下跌的资产价格引起了资本损失，并在泡沫破裂后又造成了漫长的经济衰退。

　　诱发日本经济泡沫现象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分析结果虽不具有结论性，但我们可以总结出以下两点：1、宏观经济政策错误及其国际政策失调，表现在日本银行长期维持的低的官方贴现率。2、金融机构和非金融公司的投机行为。

　　日本银行于1989年开始采取了紧缩性货币政策。在1989年5月到1990年8月1年的时间里，日本银行先后四次将贴现率从3.25%提升到6%，并加强了对与房地产交易相关的银行贷款管理。然后是土地税改革，对土地财产和土地交易的资本收益课以重税。一种新的占有土地税(名为土地价值税)产生了。同时，也引入了对土地交易价格的直接控制。突然间，政府采取的政策措施，引起了股票和土地价格的剧烈下跌。从1990年起开始，股票和土地价格下跌。土地价格下跌，所有金融机构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越依赖于房地产和非银行业贷款的银行，则意味着越高的呆坏帐。

　　二、政府政策的失败和金融问题

　　1991年至今，日本经历了超长的经济衰退或停滞期，日本政府曾先后12次采取了扩张性的财政政策，主要是以增加公众投资或减免税收的方式来刺激经济。然而，并不真正奏效。同样，货币政策当局尝试先后9次降低官方贴现率，从1990年8月的6%，到2001年9月的0.1%，这个过程一直到2004年仍然在继续，官方希冀以此来刺激经济。然而与财政政策相似，货币政策对促进个人投资也没有什么效果。

　　为什么宏观经济政策不起作用呢?首先，泡沫破裂导致了资产缩水，并导致金融部门大量不良资产的产生。另一个重要的因素是金融危机的产生，导致日本经济复苏步伐缓慢。为什么会产生金融危机?作为泡沫破裂的一个结果，土地价格剧跌，导致土地作为抵押品的价值大幅下降，并使大量金融机构被迫承担多年累积下来的不良贷款。同时，股票价格下跌，也导致金融机构持有资产的大量资本损失。在一定程度上，不断累积的资本损失，最终破坏了金融机构的资产负债表。

　　回过头来看，在泡沫破裂后，政府面临了两种可供选择的政策：一种是由政府采取强制性措施来解决不良资产问题，另外一种是增加公共投资或减免税收的财政刺激措施。日本政府采用了后者来刺激衰退的经济，期望以此来促使土地和股票价格的上涨，并降低不良资产的累积。在政策选择的优先顺序上，政府明显犯了一个错误。政府本来应该首先采取有效措施，解决不良资产问题，使金融体系复活。

　　在反复的试验和失败之后，1997年12月，日本政府不得不制订计划来稳定日本岌岌可危的金融体系，建立一个称为稳定金融体系的应急措施法(EMSFS)。以此应急体系为基础，日本政府决定对银行注资以充实其资本金。在计划开始不久，曾有人指出，注资规模比预期要小，不足以解决金融机构快速增长的一系列问题。EMSFS后来于1998年被迫取消，并被新的金融复兴相关法(FR?鄄RL)取而代之，其主要目标是建立金融复兴委员会(FRC)，来负责监督金融机构进行风险管理。

　　然而，这个新计划仍然不能奏效。最后，在2002年10月，日本内阁建立了金融复兴计划，用以加速解决曾被尝试多次的不良资产处置问题。最终，通过降低不良资产数量及相关金融机构的兼并重组，在某种程度上金融部门重新获得了市场功能。资料显示，近年来在日本大银行里不良资产的比率正在逐渐下降。与2001年的峰值相比较，有望在2004年不良资产比率可以减半，这也正是该计划最重要的目标之一。

　　当2001年5月小泉开始组建他的内阁的时候，他所倡导的由财政刺激转向结构性改革的政策转变，是非常值得强调的。结果，日本经济终于走上了复苏的道路，尽管对于小泉的结构性改革政策仍存争议。

　　三、后泡沫时代需要解决的问题

　　基于上面叙述的经历，我们如何来解决日本所面临的未来问题呢?

　　毫无疑问，其中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是，要降低由后泡沫时代扩张性财政政策所带来的不断增加的债务。更为糟糕的是，在21世纪日本人口高速老龄化的背景下，也必须降低债务。

　　从1991年时，日本的债务与GDP的比率为61.1%，到了2004年时，已上升到为161.2%。显然，在泡沫破裂之后，日本的财政赤字问题愈益恶化，是主要发达国家中财务状况最差的国家。日本的财政赤字已经引起了世界范围的关注，比如过去OECD的报告中曾经这样表述：一旦经济开始复苏，日本的财政状况必须得到大大加强，以扭转政府债务对GDP比率上升的趋势。从老龄化社会到所引发的支出压力角度分析，这一要求也显得更为紧迫。

　　日本的政策制定者早就应该遵循这个政策建议。在未来几年里，日本人口老龄化是毋庸置疑的，这使日本政府在财政稳定中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变得更为困难。日本的人口结构正在快速地步入到一个老龄社会--老年人与非老年人的人口比例正在上升。通常意义上来讲，老龄化比率指的是65岁或者以上的人口数占总人口的比例。

　　人口老龄化的趋势，显然对公共养老金、医疗保健和卫生服务的需求将大大增加，并对改善社会保障体系质量的要求也会更多。当前的养老金和医疗保健体系，正面临了巨额资金赤字问题，且这一资金缺口还在增加。当人口进入老龄的时候，有必要让社会公众关注未来日本社会保障尤其是支出增加问题。

　　因此，迅速增加的人口老龄化，带来了社会保障支出迅猛增加的压力，为了实现财政稳定目标，我们从现在起就要大幅缩减后泡沫时期所积累的大量财政赤字。

　　同时，根据公共养老金和医疗保健体系改革目标，小泉内阁正在推进社会保障的结构性改革，因为我们要尽可能多地增加不断增长的社会保障支出。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并通过对相关计划的总体性改组，取得更高的效率，是尤为重要的。特别是，目前养老金改革仍在执政党和反对党之间存在争论。

　　四、在哪些方面必须做出非凡的努力

　　在一个即将到来的老龄化社会里，假定又存在着巨大的财政赤字，我们该如何从这里起步呢?既要保证财政稳定，又能使得社会保障系统安然无恙，考虑一下一个国家总体上应承担多少必需的支出是非常重要的。

　　在日本，我们经常采用的一种说法，即国家负担比率，它指的是税收与社会保障比率对于国家收入(NI)的贡献。对政府而言，这是一个重要的政策目标。日本的这一比率为35.5%，在世界排名位属第二低国家，美国是最低的国家，为35.2%，瑞典是最高的国家，达到了74.3%。

　　日本卫生、劳动和福利部门曾发表过社会保障支出的未来计划。据估计，在2025年前后，国家负担比率将会超过50%。即便税收比率仍然维持在21.1%的水平，30%-35%的社会保障贡献将会很轻易地使得相关比率超过50%的水平。而且，我们不能忘记这个比率尚未包括当前的财政赤字部分。要知道，这部分赤字要由未来几代通过税收增加来加以弥补的。把财政赤字与国家收入比率作为一个国家潜在的负担，包括到国家负担比率中，可能更为适宜。

　　但实际的情况是，2002年的国家负担比率大约增加到了45%。内阁委员会近来估计，包含财政赤字在内的国家负担比率的未来变化趋势为：到2025年，如果是采取无所作为的政策，那么这一比率为60.8%；如果是采取削减债务的财政紧缩政策的话，这一比率为52.1%。以我的观点，未来这个比率将不得不达到50%一半的水平。

　　如果一切都能实现的话，那我们必须做出非凡的努力，使得国家负担比率从现在35.5%的水平提高20个百分点，虽然乍看起来在短时期内是不可能实现的。幸运的是，比起世界上其他主要国家来讲，目前日本的税收水平都要低得多，尤其是，在OECD国家中，日本的增值税比率是最低的，这一点已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这暗示了，为了达到这一国家目标，日本的增值税有望成为未来增加税收的最有力的候选者。

　　(本文有所删节。翻译：韩坤一、校阅：乐嘉春。本版部分资料由和晶工作室提供)(日本一桥大学 石弘光教授)上海证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