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根与新保守主义

　　编辑圈点陈昕晔

　　里根逝世后，美国有线电视ＣＮＮ的民意调查显示，压倒多数的民众认为，里根最大的贡献是赢得冷战；另一项多数美国民众的评价是，里根重新确立了共和党的保守主义价值观。

　　上周五在华盛顿举行了盛大的国葬悼念里根，他是美国20世纪最重要的几位总统之一，与罗斯福——领导二战胜利的西方领袖，杜鲁门——冷战秩序的设计师并肩——在里根时代冷战走向终结，在怀念里根的电视节目中重放着1987年他在勃兰登堡大门前发表撼动人心的演说，他对当时的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大声疾呼：“戈尔巴乔夫先生，拆掉这堵（柏林）墙吧。”

　　1980年代里根担任了两届美国总统，那个时期是冷战的高峰。里根建立了美国政治的“保守主义心脏”——南方人、西部人和蓝领工人的联盟。里根自己说“很多问题的答案是简单的”，“因为这样可以避免道德困境”，他认为商业是经济的发动机，外交政策是对和错之间的简单冲突。但是里根主义并不如此简单，里根主义是什么？它有多大影响么？布什将如何继承里根？

　　里根主义首先是美国生活的一场新知识分子成功表达其政治倾向的运动，这就是人们今天说的新保守主义，又称激进的保守主义。最新出版的卡内基和平基金会《外交政策》双月刊上，载有麦克斯·布特《新保守主义再思考》的一篇长文，对新保守主义的来龙去脉作了一个基本的分析介绍：美国的新保守主义最初只是一群自由派知识分子，他们在上一个1980年代反对民主党的防务政策，后来追随里根与共和党政府反对苏联扩张，主张在外交上奉行强硬政策。新保守主义的思想来源，布特认为主要是受芝加哥大学已故哲学教授列奥·斯特劳斯的影响。他是在1930年代遭受德国纳粹迫害而逃往美国的学者，坚信必须由一群精英分子来保卫美国民主。为了使西方民主更为安全，“必须努力使整个世界民主化，使得每一个国家、每一个国家中的社会变得民主”。斯特劳斯认为，反抗暴政，对付“野蛮”的敌人，是西方人应有的“自然权利”和责任，可以不受现存国际法与国际组织的约束。新保守主义者认为他们继承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美国总统威尔逊的理想主义，但又反对受制于国际组织与多边主义的干扰，因而更接近于罗斯福、杜鲁门与里根的思想与政策，主张美国在必要时必须使用武力来维护它的理念和利益，惟有扩展民主才能确保美国的安全。

　　里根坚持了新保守主义的核心理念：促进自由，减少政府干预和把美国的力量扩展到海外。要理解里根的重要性就要了解共和党的历史。在里根时代共和党发生了转型：1950年代，共和党是由东部控制的，在国内事务上注重实际，在外交政策上主张国际主义。那时保守主义在美国政治中处于边缘，但却活跃于美国社会的深层。民主党在南方的势力不满日益发展的人权运动，西部崛起的力量憎恨共和党对东部的控制。像美国企业协会和胡佛研究所这样的智囊机构和芝加哥经济学派积极鼓吹自由市场理念，1955年威廉·巴克莱创办了《国家评论》，改变了美国知识分子的生活，这一年被认为是美国现代新保守主义的起点。

　　1980年里根在南方、西部和蓝领工人中赢得了支持，4年后在50个州赢得了49个州的选票，里根高票当选这也是美国历史上少有的。里根之所以赢得民众的支持，原因在于：当时的美国法律和秩序的衰弱所传播的焦虑，民主党的民权运动在白人中间产生的反作用力，还有卡特的外交政策使美国蒙受了羞辱。里根以他的乐观和幽默的天性使美国摆脱了恐惧。他的保守主义取得了一系列胜利：瓦解了工会罢工，解雇了1万名参与罢工的航空业工人；进行了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减税；使所得税从70％下降到28％，削弱了民主党所珍视的税收累进原则。

　　里根还激起了美国人的爱国热情。在卡特时代美国人是自我怀疑的，在经济上美国增长缓慢，在政治上越战的阴影依然折磨着政治家，在国际上笼罩着苏联扩张和核战阴云。正是里根政府以减税为标志的自由市场经济政策，为美国后来长达110个月（美国历史上最长的）的经济扩张奠定了基础；从1981年到1985年里根将军费开支增长了25％；1983年入侵格林纳达在当时被普遍视作一次逆转，改变美国在越战之后曾一度不愿卷入对外战争的态度。他让美国人相信美国正处在清晨，在他的第二任总统结束的时候，关于美国衰落的言论都不复存在，美国再次认识到自己是世界上的超级力量，也是世界上最有动力的经济体。

　　里根在华盛顿建立了保守主义的机构，出现在保守主义的杂志和会议中，与保守主义智囊机构保持着紧密联系。所以新保守主义者把里根奉为偶像，“《国家评论》杂志一说到里根，就崇拜的不得了，其专栏作家约翰·戴比西瑞开玩笑地说，一说到里根，‘就想跪下来叩头’”（见张剑荆文《美国保守派：小心谨慎地感激中国》）。

　　布什将在什么样的程度上继承里根？社科院美国所所长陶文钊说：布什和里根神似。许多分析家也发现，布什和里根，都来自美国中西部，他们在就任后不久都遭遇重大危机，不过里根相遇的枪击是个人危机，而“9·11”恐怖袭击则给美国带来考验。他们都在危机过后获得很多地政治支持。布什的助手曾经做了一个有趣的评价，布什总统是我们所见过的最像前总统里根的政治家，布什的政策仿佛也在验证着这一点。“减税”是布什政府经济政策的鲜明旗帜，可是现在人们提到减税政策的时候，首先想到的还是上个实际里根时代的全面降低个人所得税税率、复苏经济的政策。布什还启用了许多里根政府的旧将，切尼、赖斯、拉姆斯菲尔德、鲍威尔、沃尔福维茨这些布什政府里的要员都曾经是里根政府的成员和顾问。

　　在政治上布什首先以里根作为自己的模范而不是他的父亲，比如在西点军校的一次演讲中，布什称赞里根和肯尼迪“在道德上是非分明”；在赤字问题上副总统切尼曾说过：“里根证明了赤字不是问题”。布什与里根有着同样的文化之根，布什是共和党大转型时期的产物，在他成长的年代，共和党从东海岸和贵族的政党转变为南方和西部以及意识形态的政党，这一转变也产生了里根。布什成长在得克萨斯州，在学校里他最喜欢的书是美国现代第一代保守主义政治家ＢａｒｒｙＧｏｌｄｗａｔｅｒ的《保守主义的良心》。

　　布什和里根也有不同，比如对政府的态度。布什提出了“富有同情心的保守主义”而不是小政府的保守主义。他赞扬“集中和积极的政府”，也对林登·约翰逊提出的“伟大社会”表示肯定。如果说里根政府充满了哈耶克主义者，他们总是想削弱政府，那么布什政府里则充满了列奥·施特劳斯主义者，他们总想用政府来促进德性。

　　布什和里根的另一点不同是他们对政治伙伴的态度，里根逝世所引起的巨大哀痛掩盖了这一点。在里根时代，美国国内和国外也有很多人批评他的政策但是他从没有像布什这样引起人们的敌意，也没有失去欧洲盟友的支持。

　　但是也不能忘记1980年代很多自由主义者批评里根是一个怪异失常的人，喜欢做白日梦。今天很多自由主义者对布什的看法也一样，并希望他在11月的大选中失败。但是自由主义者并没有看清美国的政治潮流。里根执政八年，塑造和影响了一大批年轻的保守主义支持者，当今活跃在政坛和评论界的主要保守派人物，多数都在1980年代深受里根影响。而这支保守派新鮮血液的注入，促使了越战时达到高潮的美国左派思潮从1990年代开始走向衰落。里根强调保守主义的根本理念是：宗教信仰，家庭价值，每个人对自己负责；拒绝左派以“平等”名义“均贫富”，以“大政府”保护懒汉，用“高税收”抢劫中产阶级。因而史学家认为，今天新保守主义在美国兴起，正是因为里根执政时建立的坚实基础。里根时代标志着美国命运的转折，他所确立的国内政治联盟和美国对外关系的基本原则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是不会有根本性的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