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金融第一案”：为钱而发生的一切勾当

　　本报记者　符定伟　贾玉宝 海口、大连、北京报道

　　这起“中国金融第一案”浮出了三个人物：夏鼎钧已被多次提审尚未结案，石雪案不久将开庭，而仰融出逃美国潜伏不语。这三个人的恩怨钩沉，提供了解构“华银金融帝国”系列案的视角。

　　时间回溯至上世纪90年代末期。

　　三个大男人同处一室，一人下跪，诚惶诚恐，一人抱手而视，神情淡然，另一人面带笑容，成竹在胸。

　　下跪者时为海南华银国际信托投资公司(以下简称“海南华银”)北方业务的负责人石雪，另两人一为海南华银的副总经理夏鼎钧，另为华晨系的控制人仰融。

　　起因是石雪在原来的单位交通银行西单支行违规借贷事发，跑到上海向仰融求救。仰对夏说：“你看帮不帮。”夏犹豫，后说：“帮吧。”

　　一名熟知此事的人回忆道，这个忙帮完后，三个人的命运发生了变化：夏鼎钧关在海南文昌看守所里，被以两个罪名起诉并多次审理，但还未能结案；石雪关于北京秦城监狱；仰融则出逃美国。

　　将他们联结在一起的是海南华银，一个在中国的资本市场上曾经红极一时的字眼。随着一系列案件的伸展，这座“金融帝国”的恩怨一一冒出：因为钱而发生的一切勾当。

　　6月7日在海口市中级法院开始审理的大连证券窝案，涉案人员25名，上至大连证券总经理，下至营业部经理，及单位涉嫌犯罪的代表(详见本报5月3日第13版《石雪“国分券”秘笈：大连证券24亿虚假国债案揭盅》)。

　　在预计为期7天的庭审中，大连证券案的主角——董事长石雪并未出现。来自法院的消息说，海口市检察院已将起诉石雪的起诉书送到海口市中级法院，估计于本月底或下月初开庭审理。

　　这些只是冰山一角。

　　“借枪者”和“猎兔者”

　　这三个人走到一起的确切时间已经无从考证。

　　1989年，仰融在深圳认识了夏鼎钧，夏时任海南华银副总经理。而仰融是河南省第四棉纺厂驻深圳办事处的负责人。

　　海南华银成立于1988年8月，国有非银行金融机构，早期的股东组成是华远集团、中国金融学院及中国银行北京分行，注册地在海口，当时的注册资金为1.5亿元人民币。1997年，证监会对华银进行调查，2001年11月，华银停业整顿。

　　1989年后，西方国家对中国实行经济制裁，为打破局面，有关部门有意组建公司到海外上市。

　　仰融抓住了机会。在与夏鼎钧多次沟通后，华晨集团有限公司成立，为海南华银的全资子公司，接着华晨中国汽车有限公司(即后来的华晨中国)成立，作为进军海外资本市场的载体。

　　接下来就是众所周知的事了：华晨在美国上市成功，仰融在多年的沉寂后出来讲述自己的发家史。

　　据当事人披露，上市后，高层领导接见了运作华晨的相关人员，但奇怪的是没有夏鼎钧。一种说法是，仰融想把功劳据为己有，没有通知夏，这为以后的冲突埋下了伏笔。

　　关于上市过程，让外间一直搞不清楚的是，公司上市的钱从何而来。这正是仰融一案的症结所在。仰融说，这些钱是借款，并称能出示相关证据。

　　1989至1998年任海南华银总经理和法定代表人的朱熹豪出示证明说，1991年9月间，海南华银为参与组建中外合资沈阳金杯客车公司，向沈阳金杯汽车集团公司汇款两笔共4070万元，作为出资款，以取得金杯客车40%股权。

　　朱还称，在此期间，1991年1至2月，为解决沈阳金杯汽车集团公司流动资金困难，海南华银向沈阳金杯汽车集团公司汇款两笔共计人民币4600万元，购买沈阳金杯汽车集团流通股4600万股，该股票后借给华晨集团。

　　双方的争论演绎了一场“借枪者”与“猎兔者”的恩怨。仰融说：“自己是借枪打兔子，打着了兔子归我。”而华银方面则称：“借枪的人也要分猎物。况且，这不仅仅是借枪。”

　　这场争论在1999年6月告一段落。当年，双方正式签署文件，华晨与华银的资金往来清算完成，华银共还款12.4亿元。

　　没有人知道此时已经被任命为海南华银法定代表人兼总经理的石雪，与仰融代表的华晨和华博财务签署《债务承担及资金往来清算协议书》及《补充协议》的真正原因。因为此前的1996年，夏鼎钧已与华晨清算过一次，不过当时没有签字，这次的协议与原来有很大的出入。

　　但相当关键的是，如果华晨与华银的资金往来属于借款的话，海南华银在华晨早期的投资将不享有收益权，而华晨的出资也由此最终归置仰融名下，变成“国家没有出过一分钱。”

　　根据公安机关的侦查，协议签署后的2000年7月6日，华晨公司依约转账2000万元到海南华银北京证券营业部时，石雪截留了其中的500万元，其中300万元转到大连证券北京联络处。

　　另外的200万元被用到了石雪的亲属身上。其妻窦敏用88万元购买宝马528一部，60万元购买北京的房子一套。其母孙素梅得款50万元用于购买北京两处房产。

　　有意思的是，2001年11月，石雪治下的海南华银向海南省人行上报的报表中，关于长期投资及关联公司项目明细表里，华银对华晨的投资款还有5.95亿多元。表中还称，该项目的负责人是夏鼎钧，公司法定代表人是仰融。

　　这只是海南华银内部混乱的一个节点。但这段历史是解开海南华银金融帝国内各种错综复杂关系的最佳入口。此后，辽宁省政府将华晨资产划归国有及仰融逃往美国都与此有关。

　　因为这涉及到华晨的资产是国有还有私有，如果是华银出资运作华晨上市的，那投资所得应归华银，而华银的股东构成为国有资产。

　　在这个节点上，夏鼎钧有很大的发言权———夏一手经办了华晨中国的上市。

　　夏鼎钧的故事

　　进入海南华银之前，夏鼎钧一直在中国金融学院工作，其后出任海南华银副总经理，也是代表中国金融学院这个股东。

　　夏现年58岁，北京市人。1968年毕业于中央财经大学，后下放到林业部设于黑龙江的一家企业工作，1979年回到中财任教。

　　1992年华晨中国上市后，夏开始淡出海南华银。1994年夏提出辞去海南华银副总经理一职，夏在这一年取得了美国绿卡。

　　由于华晨中国的成功，相关部门看中了这种模式，夏开始操作另一个公司———海德国际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海德公司”)。这家注册在百慕大的公司，主要股东是司法部下属的中国天平经济文化发展公司和香港华银集团有限公司。

　　公司成立后，海南华银提供了1亿多元的借款，华晨集团和香港华博财务公司提供了2亿多元的抵押担保(有房产、证券和现金转入海南华银)，在1999年6月海南华银、华晨集团与华博的债务承担及资金往来清算中，具体由上海华晨实业公司负责华晨及华博多付给海南华银的部分，作为对海德借款的弥补。

　　海德公司成立后的主要经营目标，是将国内11家大中型水泥企业运作到国外上市。但因海德公司的主要合作者韩国大宇公司于1998年倒闭，致使其投资不能到位，海德公司缺乏后续动作资金，海德公司的前期投资基本是亏损状态。

　　由于夏在公司中的身份模糊不清，不知是以个人名义还是海南华银的代表名义从事上述活动。这与以后夏的入狱有很大的关联。

　　2002年3月，海南省公安厅以夏违反了限制其出入境的规定为由，对其实行监视居住。当年7月，夏被批准逮捕。当年10月16日，夏被以共同贪污罪起诉，海口市中级检察院认为夏伙同他人侵占了海南华银已支付了1800万元的10幢别墅。

　　在此案未了结之前，夏于2004年1月又被另案以挪用公款罪起诉。检察部门认为夏在任海南华银副总经理期间，挪用了约2.6亿元公款用于个人投资。

　　这起案件至今还没结案。据相关办案人员说，此案比较复杂，而且有来自各方的压力，一时还难于结案。

　　实际上，认定此案的关键是，夏在此期间，还是不是海南华银的员工。如果已离职，夏的所为不应构成挪用公款。

　　夏的辩护律师说，夏在1994年和1995年已辞去海南华银的职务，且多年没在海南华银领取工资了，虽然没得到批准，但应视为自动离职。

　　在这起看似简单的案件中，仰融的影子若隐若现。

　　1998年，仰融在华晨的地位已得到全面巩固，此时，各种关于仰融在操作将华晨资产转变为个人财产的传言，此起彼伏。

　　当年，夏鼎钧向华银的上级主管部门人民银行海南省分行报告，希望人行对海南华银在华晨的权益进行确认。此后，夏还向中纪委举报了仰融侵占国有资产的行为。

　　夏的这些举动，迅速被仰融得知，并因此招来牢狱。了解此案件前后情况的人士说，仰融为了达到消灭原有证据的目的，急于想让夏进入监狱。

　　2002年3月，中纪委介入了此案。从时间上看，夏举报在先，中纪委行动在后，但两者之间是否有必然的联系，外界不得而知。

　　在这期间，华晨集团的合作伙伴一汽集团向有关部门汇报了华晨中国的早期操作过程及国有资产在其中的比例，2003年3月，辽宁省政府将华晨的资产划为国有；6月，仰融到了美国。

　　2003年9月，辽宁省政府副秘书长王金笛对外指出，华晨集团前董事长仰融隐瞒其受托管理国有资产代理人的真实身份，这既不符合事实，也和他自己原来说过的话不一样，显然是在编造故事，想误导舆论。

　　与此同时，原辽宁省省长薄熙来也对外称，仰融不是民营企业家。

　　260亿窝案中的一环

　　目前，广为外界瞩目的是石雪案。

　　1963年出生的石雪，是夏鼎钧带入海南华银并一手提拔起来的。1993年，石雪正式被任命为总经理助理，接替夏鼎钧负责海南华银北方业务，1994年4月，石升任副总经理，1998年接手朱熹豪成为总经理和法定代表人。此前的1996年，由于海南华银入主大连证券，石雪出任董事长和法定代表人。

　　对石雪的评价，各种各样，有说聪明能干，有说精于权术。大连证券一名原中层说，其有一特点是一上飞机或一上车就能入睡，到达目的地后，马上精神抖擞地工作。

　　根据司法部门即将对石雪提出诉讼的起诉书，石雪在海南华银和大连证券期间，涉嫌金融诈骗金额多达2.6亿元之多。有办案人员说，这将是新中国以来最大金额的个人诈骗案。

　　2002年4月，石雪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被海南省公安厅监视居住，同年9月28日因涉嫌金融凭证诈骗罪被逮捕。在对石雪的指控中，涉及的罪名很多，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签订假合同、融资平账非法占有公款1.7亿多元。

　　根据检察部门的指控，1992年3月至1996年8月，海南华银因债券融资和拆借资金，与工行北京市海淀区新技术产业开发试验区支行(以下简称“海淀工行”)形成8.08亿元的债务关系。

　　1995年初，天海公司为其“天海大厦”项目的建设，与海淀工行形成2.5亿元的债务关系。1996年底，海淀工行为了减少向人民银行上报的其账外经营资金的数量，经与石雪协商，将天海公司2亿元债务并入海南华银欠海淀工行的债务，但事实上仍由海淀工行向天海公司催收债务。

　　1999年底，石雪认为“天海大厦”项目有利可图，由海南华银承接天海公司2亿元的债务。随后，石雪便着手策划将“天海大厦”项目据为己有。

　　2000年5月26日，石雪指使梁勇注册成立了利洋公司，并让梁勇任法人代表、董事长，以接收“天海大厦”项目。

　　2000年9月1日，石雪为了隐瞒大连证券已接收“天海大厦”项目的事实，便虚构了天海公司与大连证券的债务关系，勾结梁勇伪造了海南华银、天海公司与大连证券的《债权转让协议书》，确认“天海大厦”项目价值为1.6亿元，海南华银将拥有的天海公司1.6亿元债权转让给大连证券，以冲减海南华银欠大连证券的等额债务。

　　为保证大连证券实现债权，天海公司将“天海大厦”项目全部资产交大连证券接收管理，海南华银将天海公司欠款冲减1.6亿元。石雪将该协议书交大连证券财务入账，财务人员记账为天海公司欠大连证券1.6亿元债务。

　　2000年11月10日、13日、16日，石雪又分别授意大连证券北京联络处等四个营业部转款800多万元到天海公司；11月14日和16日，梁勇根据石雪的要求，将上述款项共计853万元分两笔转入大连证券，作为天海公司欠大连证券1.6亿元的利息付给大连证券。石雪同时授意大连证券财务人员将此款以天海公司欠款的利息收入记账。

　　2000年11月27日，山西某结算中心在大连证券客户开发部购买1.2亿元的国债。11月29日石雪授意将国债卖出，并将售债资金1.2亿元从大连证券北京联络处转到天海公司，并授意大连证券清算中心另转款4000万元到利洋公司。

　　同日，梁勇按照石雪的要求，将上述两笔款项共计1.6亿元分两次各8000万元转入大连证券，作为天海公司欠大连证券1.6亿元的本金还给大连证券，冲平天海公司的欠款。

　　2000年12月19日，为了完全占有“天海大厦”项目，石雪指使梁勇对天海公司的股东进行了变更，由利洋公司受让海南某股份有限公司在天海公司的股权，由海德国际(香港)有限公司受让了香港某有限公司在天海公司的股权，并将天海公司的法人代表、董事长由慈健变更为梁勇。

　　2001年11月，大连证券以一公司的名义向华夏银行广州分行贷款1亿元。11月20日，石雪授意大连证券深圳资产运营部从上述贷款中转款4240万元到利洋公司。

　　梁勇根据石雪的要求于同日将该款转入大连证券，作为石雪用于平账的利洋公司2000年11月29日向大连证券清算中心借款4000万元的本金及利息偿还给大连证券，冲平利洋公司的欠款。

　　上述种种复杂操作只是这起涉案金额260亿元的“中国金融第一案”中的一个环节，6月7日至11日，大连证券窝案的审理已进行了5天，现在还没有完成的迹象。30多名律师已联名法院，要求本周六不休庭。

　　正在海口审理的大连证券窝案都与石雪有关，在至今海南华银金融帝国所暴露出来的问题中，以石雪最为严重。不过，起诉书对从1998年5月起任海南华银法定代表人兼总经理的石雪的身份认定为海南华银的临时负责人，知情人士认为，此举也许意味深长。

　　·相关·

　　石雪面临的指控：

　　石雪被指控侵吞公款2.6亿多元、挪用大连证券公款1.1亿多元、诈骗中国人民银行14.1亿元的兑付资金、非法吸收公众存款24亿多元、合同诈骗2.5亿元，成为新中国成立以来被指控涉案金额最多的人

　　侵吞公款2.6亿多元、挪用大连证券公款1.1亿多元

　　海口市人民检察院指控石雪利用其海南华银信托临时负责人、大连证券公司董事长的职务便利，采取签订虚假合同、融资平账、转移截流上缴利润等手段，侵吞大连证券公司公款23668.412万元，侵吞海南华银信托公款279..72万元，共计26463.132万元。利用其大连证券公司董事长的职务便利，挪用大连证券公司公款11939.36万元，其中6322.7774万元未能归还。

　　石雪未经公司董事会批准，擅自将大连证券公司公款264.05万元，以单位名义集体私分给公司高级管理人员。

　　诈骗中国人民银行14.1亿元的兑付资金

　　石雪身为海南华银信托临时负责人、大连证券公司董事长，勾结其他五家金融机构，采取签订虚假协议、伪造金融平整的手段，将机构债务转为个人债务，以诈骗中国人民银行14.1亿元的兑付资金。

　　1996年石雪担任大连证券董事长后，多次从大连证券拆借资金给海南华银，海南华银无力偿还，形成了巨额债务。2000年初，有消息传出，人民银行对信托公司进行清理整顿时，将优先清偿个人债务。石雪得知消息后，便策划将大连证券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部分债务，转化为海南华银委托大连证券发售国债而海南华银无力兑付的假象，将机构债务转化为个人债务。这种虚假的分销国债的方法，被石雪私下命名为销售“国分券”。

　　同样的手法被用于新华证券、河北证券秦皇岛营业部、锦州证券和无锡市商业银行天湖支行。1991年以来，海南华银向上述机构拆借了大量资金无力偿还。

　　海南华银与上述单位共伪造了140876.4万元的个人债务，除了大连证券的4.4亿多的债务外，其它单位的债务近10亿元。

　　非法吸收公众存款243495.31万元，造成7.7亿元的损失无法挽回。

　　石雪在大连证券公司董事长期间，组织、策划大连证券利用自制的虚假凭证，以承诺还本付息为诱饵，向社会销售虚假国债，大量非法吸收社会公众存款。据公安部门调查，大连证券先后非法印制了19万份“有价证券代保管凭证”及“国债收款凭证”，用于向社会销售虚假国债。

　　合同诈骗2.5亿元

　　石雪身为大连证券公司董事长，在签订、履行合同中骗取对方当事人2.5亿元。

　　2001年，石雪将中国晓峰技术设备公司存入大连证券中山路服务部合同约定用于购买国债的2.5亿元资金挪用，将其中的500万元通过大连盈正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汇至甘肃中诚理财顾问有限公司，将剩下的2.45亿元汇到大连证券北京联络处：12620万元购买了兆龙饭店的股权和兴隆物业的资产；8972万元购买了丰合大厦和装修工程；2000万元用于新华证券北京朝外大街证券营业部炒股；500万元通过北京丰合兴业集团电汇至甘肃中诚理财顾问有限公司，用于注册公司和炒股；其余款项被提现、兑换美元，用于北京东直门天海房地产项目的拆迁工程，香港炒股及石雪的北京天平公司购车。伪造两份国债买卖交易单并提供给晓峰公司。

　　夏鼎钧面临的指控：

　　夏被指证在华银任职期间，挪用了约2.6亿元公款用于个人投资。

　　海口市检察院列举的事实分别是：挪用2000万元投资苏州凯华物业开发有限公司；挪用2.0599亿元投资安徽海螺水泥有限公司；挪用2600万元投资山西大同水泥厂；挪用500万元投资浙江三狮水泥股份有限公司和挪用415万元投资浙江嘉兴海德三塔建材有限公司。

　　夏被海口市中级人民法院以贪污罪起诉。夏被检察部门认为伙同他人侵吞了华银已支付了1800多万元的10栋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