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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服装开始的改革: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

http://finance.sina.com.cn 2004年06月11日 16:22 中评网

  葛剑雄

  公元前307年,一次意义深远的改革在赵国开始,发起者是国君武灵王,改革的内容似乎相当简单——胡服骑射——改换胡人的服装,学习胡人的骑马和射箭技艺。骑射的推行似乎没有什么阻力,提倡胡服却举步维艰,所以这次改革的重点还是易服,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场服装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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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倒不是赵武灵王心血来潮,或异想天开,而是他继位19年后深思熟虑的决断。

  

  自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赵与魏、魏同时被承认为诸侯之后,魏国一度执三国牛耳,赵国却一直不能有所作为。公元前408年时魏文侯派乐羊越过赵境进攻中山(在今河北中西部),两年后灭中山。但以后中山又复国了,作为近邻的赵却奈何它不得。就在赵武灵王继位的前几年间,齐与魏联兵攻赵,赵国决黄河之水才使他们退兵。赵将赵疵在河西被秦军所杀,秦军夺取蔺(今,山西离石西)和离石(今离石)。公元前326年赵肃侯死,秦、楚、燕、齐、魏各派精兵一万来参加葬礼,无疑是要给这位继位的少年新君——武灵王一个下马威。

  武灵王初年,日益强大的秦国成为赵国的主要威胁,赵国参加魏、韩、燕、楚的五国联合抗秦,与魏、韩联兵攻函谷关(今河南灵宝东北),以失败告终。次年(武灵王九年,前317年),秦将樗里疾在修鱼(今河南原阳西南)击败赵、魏、韩联军,赵军被杀八万人,损失惨重。接着,赵国的中都(今山西平遥西南)、西阳(一作中阳,今山西中阳)为秦所攻占,蔺再度为秦所占,将军赵庄被俘。

  但武灵王并非碌碌无为,实际上他继位之初就有不同凡响之举。当时他尚未成年,不能处理政务,就任命了三位“博闻师”和三位“司过”,接受他们的指导和监督。到亲政时,先听取先王的重臣肥义的建议,并给他增加秩禄。当各诸侯国纷纷称王时,武灵王却下令国内称他为“君”,原因是“无其实,敢处其名乎”(没有王的实际,怎么敢用王的名义呢)。他一直在积蓄力量,寻求强国之道。

  武灵王十七年(前309年),他前往东北边境九门(今河北藁城西北)之外,在那里的高地上建了一座野台,观察齐国和中山国的形势。第二年,秦武王与武士孟说比举鼎,失足骨折,突然死亡。武灵王抓住时机,派代相赵固去燕国迎秦武王的异母弟公子稷,护送回秦国继位,即秦昭王。这无疑使赵国暂时消除了来自秦国的军事压力,可以集中力量向其他方向进攻拓展了。

  十九年元旦,武灵王在信宫大会群臣,并召肥义密商大计,得到了他的支持。不久,武灵王大举进攻中山,占据房子(今河北高邑西南)。他亲自率军北上,从代北而西,在今河套一带渡过黄河,登上黄华山。这不仅使赵国获得了大片土地,也使武灵王进一步了解了胡人的习俗,特别是他们战斗力强的原因。于是他召来谋士楼缓,正式提出了改革计划。武灵王说:

  先王抓住有利时机,掌握了南部的土地,利用漳水、滏水的天险,筑了长城,又取得了蔺、郭狼(一作皋狼,今山西离石西北),在荏(今地不详)击败了林胡,但还没有将它消灭。现在中山是我们的心腹之患,北面有燕国,东面有胡,西面有林胡、楼烦和秦国、韩国的边境,这样的形势下如果没有强大的兵力,国家就要亡了,怎么办呢?要干成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业,必定会受到不尊重传统的指责。我现在决定改穿胡服。

  楼缓完全赞成,群臣却一致反对。于是武灵王只得再与肥义商议:

  现在我要继承先王襄子的事业,将国土开拓到胡人、翟人的地方,却得不到臣子的支持。实行胡服骑射后可以削弱敌人,付出的代价少,获得的利益多,可以不使百姓的负担不至太重,而能实现先王的宏图大略。要建立不世之功,不得不承担改变传统的责任。考虑实行一种独特的方案,肯定会招致众人的怨恨。如今我要教百姓胡服骑射,臣民们一定会议论反对我,怎么办呢?

  在这关键时刻,肥义这位老臣一锤定音:

  没有信心办不成大事,怀疑自己的行动就不能名正言顺。大王既然已经准备承担不尊重传统的指责,那就不必再顾虑天下的议论反对了。最高的德行必定与众人不同,要办成大事不能与普通人商量。以往舜在有苗部落时与当地人一起跳舞,禹到了裸国也脱掉上衣,不是真的喜欢这样做,而是为了尊重他们的习俗,办事方便。愚蠢的人在事情办成前总是看不清,智者才能作正确的预测,大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武灵王说:“我不是对改穿胡服有犹豫,而是怕天下人笑话我。其实,狂人的快乐,智者看了会感到悲哀;愚人所讥笑的,贤者反要加以分析。国人能听从我,改穿胡服的好处无可限量。纵然天下人笑我,胡人的土地和中山国必定会落入我手中。”他决心已定,自己带头穿了胡服。

  但是武灵王深知反对势力的强大,为了顺利推行胡服,必须取得一些关键人物的支持,其中一位就是叔父公子成,于是派了一位使者传达自己的意见:

  寡人将穿胡服举行朝会,希望叔父也能穿胡服参加。家里听长辈的,国中听君主的,这是古今不变的道理。……现在寡人定了改换服装的政策,如果叔父不执行,恐怕会引起全国的议论。治国的根本原则就是有利于百姓,从政的基本方针就是政令得到执行。要讲清道理先得从基层做起,而政令的施行首先靠高层带头。现在改穿胡服,并不是随心所欲,出于个人的好恶,而是事出有因,要建功立业,等目的达到了,才能算大功告成。我怕叔父不服从,提出反对意见。我也知道,做有利于国家的事应该光明正大,得到贵戚的支持能增加声望,所以希望得到您老人家的成全,使改穿胡服的政策能实行。特地派来使者,请您穿上胡服。

  果然,公子成说了反对的理由:

  臣的确听说大王穿胡服的事,可惜疾病在身,不能亲自去见大王,贡献鄙见。既然大王要我发表意见,怎么敢不尽愚忠?臣听说,中国这地方,是聪明智慧的人所住,各种财富和用品所积聚,圣贤所进行教化,仁义所得以施行,诗书礼乐所运用,有异常本领的人可以一显身手,远方来宾所向往观摩,蛮夷作为学习的榜样。现在大王舍弃中国的服装,却采用远方的胡服,不遵守自古以来的规矩,改变了传统,违背了人心,不顾学者的意见,脱离了中国实际,所以臣请大王再慎重考虑。

  使者回报后,武灵王说:“既然叔父有病,我就亲自去向他说明。”他来到公子成家,恳切地讲了一番道理:

  衣服是为了便于穿着,礼仪是为了便于办事。圣人考察往事,以顺应形势;根据客观条件,制定礼仪;目的都是为了对百姓有利,增强国力。瓯越的人民短发,文身,左臂袒露,吴国的百姓牙齿染黑,脸上刺花,却没有像样的帽子。所以礼仪和服装可以不同,但都是为了方便。时代不同了,办法可以改变;形势变化了,礼仪不必固定。所以圣人只要对国家有利,从来不是一成不变;只要便于实行,也可以采用不同的礼仪。儒家的宗旨是一致的,但做法可以不同;中国的礼仪是共同的,但方式可以有差异;何况各地有特殊的地理环境?正因为如此,智者从来不要求做法都得一致,圣贤也不能将不同地区的服装统一。偏僻的地方会有少见的事物,常人不注意的学问有它自己的道理。出于公心的人,对不了解的事物不会随便怀疑,对不同意见不任意反对,而是尽量争取一致,共同加以完善。现在叔父所说的,只是代表了一般人的意见,而我正是要超脱一般人的见解。

  我国的东部是河水(黄河,当时流经今河北)和漳水,是与齐国、中山国的界河,所以没有航运之利。从常山到代、上党一线,东面是燕国和东胡的境界,而西边与楼烦、秦、韩相交,目前也没有防卫实力。我要是没有舟楫可用,沿河水、漳水的百姓将如何守卫?实行胡服骑射,就是为了能防守与燕、三胡(东胡、楼烦、林胡)、秦、韩的边界?

  以往先王简子没有固守晋阳,一直扩张到上党一带;先王襄子吞并了戎人,夺取了代地,击退了诸胡;这是大家都明白的功业。早先中山国倚仗齐国国力强大,侵略我国领土,残害我国百姓,引水围困了鄗城(今河北柏乡东北)。要不是社稷的神灵,鄗城几乎守不住了。先王视为奇耻大辱,却一直不能报仇。如果实行骑射,就近可以利用上党的地形优势,远可以报中山国之仇,可叔父您因循中国的旧俗,违背了简子、襄子的意图,讨厌改变服装的名声,却忘了我们在鄗城蒙受的耻辱,实在使寡人失望。

  公子成听后就向武灵王表示歉意:“臣太愚蠢,不理解大王的这样做的道理,竟敢说这些世俗的短见,这是臣的罪过。现在大王要继承简子、襄子的计划,实现先王的遗志,臣怎敢不听命令?”恭恭敬敬地接受了武灵王赐给他的胡服,并在第二天穿着胡服参加朝会。于是武灵王正式发布了改穿胡服的命令。不过从以后的事实看,公子成的顺从只是形势所迫。

  但大臣赵文、赵造、周绍、赵俊又极力劝阻,认为还是原来的服装好,要求撤销胡服令。为此,武灵王再次强调了他的理由:

  先王没有同样的习俗,有什么旧俗必须效法?帝王间本来就不相互继承,有什么礼仪必须遵循?虑戏、神农的做法是对百姓只教导而不杀,黄帝、尧、舜对百姓即使杀了也不发怒。到了三王,都是随时代的变化而制定法律,根据事物的不同而确定礼仪。法制和政令都要讲究合理,衣服和器械都要便于使用,所以礼仪不一定只有一种,有利于国家的事也不必学古代的样子。圣人的兴起,并不一定靠继承才能获得统治地位;夏、商二朝的衰落,也不是因为改变了礼制才灭亡。因此不能由于不照古法办就加以批评,而遵循旧礼也不值得肯定。再说,衣服穿得太奇特了人的志向不专一,所以邹鲁一带的人没有什么杰出的行为。风俗过于封闭百姓就会保守,所以吴越一带出不了有本领的人。况且圣人对服装的要求就是便利身体,对礼的要求就是便于办事。进退的规矩,衣服的样式,都是用来管束普通百姓的,并不是评论贤人的标准,所以说普通百姓因循习俗,而贤人总是追求变革。俗话说:“照书本上知识去驾车的人不懂得马的性情,只会以过去的办法来处理现实的人不理解事物的变化,遵循传统的不足以建立盖世之功,一味效法古代不足以解决现实问题。”你们都不懂呀!

  武灵王没有再理会一些大臣的反对,坚决实行胡服骑射的政策,不久就开始见效。武灵王二十年,他亲自率军进攻中山,占据了宁葭(今河北获鹿北),又西征林胡,夺取榆中(今内蒙古与陕西相交处一带),林胡王不得不向他献马。二十一年,赵军大举进攻中山,夺取了丹丘(今河北曲阳西北)、华阳(今恒山)、鸱之塞(鸿上塞,今唐县西北),武灵王亲自率军攻下了鄗、石邑(今获鹿东南)、封龙(今获鹿东南)、东垣(今正定南),中山王献出四城求和,赵军才暂停攻势。二十三年和二十六年,赵军继续夺取中山国的土地,使北至燕国和代(今河北西北及相邻内蒙古地区),西至云中和九原(今内蒙古阴山以南)的新疆土连成一片。四年后,中山国被灭,国君被迁往肤施(今陕西榆林东南)。至此,赵国的疆域和国力都达到极盛。

  

  今天的读者或许很难理解,一位国君要臣民改变服装竟会这样困难,而胡服骑射竟有如此大的威力。由于史料非常简略,我们要详细考察这次改革的过程已不可能,但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再从史料的字里行间作一番挖掘,还是能有所发现。 马很早就成为家畜,但中国的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对马的利用却形成了两种不同的方式:华夏诸族主要用来拉车,而胡人(泛指北方游牧民族,包括东胡、林胡、楼烦、匈奴等)主要用于骑。所以华夏诸族,包括春秋及战国前期各诸侯国军队主要军事力量是兵车,步兵是兵车的辅助力量,而胡人基本上都是骑兵。骑兵的机动性和战斗力当然要胜过兵车,特别是在长距离和复杂地形条件下。诸侯国之间的战争因各方都用兵车,这种方式的优劣难以显示,而在华夏与胡人的战争中,兵车对骑兵的劣势就会很明显,对此赵武灵王必定比其他诸侯国君有更深的体会。

  由于马车普遍使用,御(驾驶马车)就成为成年男子一项必须掌握的技艺。因为无论贫富贵贱,人人都有驾车的可能和需要。举凡日常生活、婚丧礼仪、行军出征等都离不开车,替贵族或国君驾车得有一定身分,战时为主帅、主将驾车更不同寻常。所以孔子教学生的“六艺”之一,就是御术。

  射箭倒不是胡人的专利,孔子的“六艺”中也有一项是射。但胡人习惯于骑在马上射箭,华夏人都是站在车上或步行射箭,技术孰优孰劣不言自明。而且胡人经常骑马狩猎,要射飞禽走兽,其弓箭威力自非华夏可比。而华夏除了打仗外,弓箭的利用机会不多,往往成为一种装饰和单纯的技艺,结果是中看不中用。 赵武灵王能够意识到胡人骑射的优势,当然与赵国的地理位置接近胡人有关,但更重要的是他事先进行了长期深入考察。《史记·赵世家》记载他十七年与十九年间“出九门,为野台,以望齐、中山”;“遂至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自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这从他此后对形势的熟悉程度也可以证明。他从亲政到正式颁布胡服骑射令,已经过十多年的准备。

  从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的过程可以看刀,对实行骑射没有人公开抵制,大概也提不出什么不赞同的理由,而对改胡服则不仅普遍反对,而且相当激烈。我前面之所以要不避繁琐,将武灵王与贵族大臣的争论详细写出,就是希望读者能注意到这一点。

  但胡服是骑射的前提,不改服,骑射就是一句空话。当时的男子服装,是“上衣下裳”,下身穿的“裳”就是不分裤腿的裙子,站在或坐在车上当然没有问题,但如何骑马奔跑和作战?就是上身的“衣”,贵族也穿宽袍大袖,站在车上挥戈指挥尚无大碍,骑马射箭或格斗也是不适宜的。

  可是服饰是等级的标志、地位的象征,要贵族穿上与奴隶的服装差不多式样的紧身衣裤——胡服,他们如何能接受?就是一般士人,也视服饰为生命的一部分,甚至比生命还重要。孔子的得意门生子路,在格斗中帽缨被打断,他明知风险,竟停止战斗说:“君子死而冠不免。”这了保持帽子的完整,他将帽缨重新扎上,从容被杀。 而且,华夏优于夷狄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这从公子成等人的反对言论中可以看到很清楚。“中国者,盖聪明徇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中国应该是蛮夷的学习榜样,现在反过来要向蛮夷学习,岂非是非颠倒? 我以为还有一点贵族们不便说的原因。当时文武官员还没有分化,一般贵族大臣必须文武兼资,胡服骑射涉及众人。但胡服骑射对个人技艺的要求比车战更高,在战斗中的危险性也更大,对那些平时养尊处优的人,或者只会滥竿充数的南郭先生,自然是一场难关。正因为如此,一旦实行胡服骑射,不仅会迫使贵族大臣们精心骑射,而且会淘汰一大批素质低又不能提高的人。也因为如此,改革后的赵国才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军事实力。

  为了使这场改革能推行下去,武灵王与他的支持者必定要作周密的部署,他与肥义一连开了五天秘密会议就是明证。这些措施不会只是辩论说服,可惜史料中缺乏更详细的记载。但可以肯定,当时还采用了编造神话,假借天意的方式,《史记·赵世家》中能找到证据。 据说赵简子曾大病七天,不省人事,醒来后说:我到了天帝的住所,与众神在一起,听到钧天广乐,见到九奏万舞。有一熊扑来,帝命我射它,我射中了,又射死了一头罴。帝很高兴,赐给我两个竹盒,都有同样的小盒子。我又见到帝旁边有个孩子,帝给我一条翟犬,说:“等你孩子长大了就赐给他。”帝告诉我:“晋国快衰落了,七代后灭亡。嬴姓将在范魁(地名)以西大败周人,但不能占有这些土地。我想到虞舜的功勋,将以他的嫡传女子配给你的七世孙。” 不久赵简子遇到有人当道,非要与他密谈,结果此人竟是当时也在帝身旁的,他为简子解释了帝的预言:熊和罴是晋国其他二卿的祖先,所以将能灭二卿。赐给他的两个竹盒都有“副”,象征着将消灭两个子姓的翟国(代和智氏)。帝旁的小孩是他儿子,而翟犬是代国的祖先,他的儿子必定能拥有代国,后代一定会实行改革,穿胡服。

  这些预言的前面部分在武灵王之前已经实现,当然可能在此前已经编造出来。但涉及武灵王的却正是他最引人争议的两件事,一件是胡服骑射,另一件是他娶吴娃。武灵王十六年他到大陵游玩,回来后梦见一位美女弹琴唱歌,后来在饮酒时就描述了美女的形象,吴广就将自己的女儿献上,据说正是虞舜的后代,称为孟姚。武灵王对孟姚十分宠爱,甚至一度影响处理政务,姚孟生了儿子后,他就废了长子,立为太子,以后又将王位传给了刚满十岁的太子。所以可以肯定,这两件事都是武灵王时编造的。之所以能流传下去,并能载入史册,是因为胡服骑射的改革大功告成,而姚孟的儿子成为惠文王并在位三十三年。 武灵王为改革实在是用心良苦,但很多具体过程,我们只能加以想象了。

  

  武灵王在胡服骑射初见成效后,又作出了惊人之举。二十七年(前299年)五月,他在东宫举行大朝会,将王位传给太子(惠文王),并任肥义为相国,辅佐幼主处理政务。他自己称为“主父”,准备身穿胡服,率领军队经营西北,继续夺取胡地。他还有一项更大的计划:从云中、九原南下袭击秦国。为了亲自察看地形,并见识一下秦昭王,他假装成赵国的使者进入秦国,并求见秦昭王。昭王开始没有在意,事后觉得此人气度不凡,不像一般人,立即派人追赶,但主父已经飞速出关。此时秦国才知道来人就是主父,不禁大惊。

  但就在灭中山国,举国大庆,论功行赏时,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导致了他的最终失败。他看到长子章向十三岁的弟弟俯首称臣时,觉得过意不起,就封章为代安阳君,任命田不礼为他的相,据说还准备“两王之”,将他同样立为王。《赵世家》分析主父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惠文王之母姚孟死后,他对惠文王的感情逐渐淡薄,觉得长子被废可怜。这话不是随意猜测,就是出于惠文王一派的编造。因为武灵王立惠文王为君时姚孟已死了两年,而他自己不过四十出头,要真有这样的想法,完全来得及改立太子,至少不必急于传位给幼子。 其实武灵王是受了他祖先赵简子和赵襄子的影响。

  赵简子发现“贱翟婢”所生儿子毋卹贤能,就废了太子伯鲁,立为太子。毋卹(襄子)继位后,伯鲁已死,封其子周为代君。襄子之妻空同氏生有五子,但襄子坚持要传位于伯鲁之后,立代成君之子浣为太子,死后即传位于浣。武灵王封长子为代安阳君,果然有弥补他损失的意思,同时也是希望惠文王能学襄子,今后再将王位传回长子一系。但是他却完全高估了这两位儿子——长子章并不像伯鲁的子孙那样安分守己,而惠文王也不具有襄子这样的风范。果然,就在第二年(惠文王四年,前295年),章趁主父与惠文王游沙丘(今河北广宗西北)离宫时作乱,杀了肥义。公子成与李兑起兵攻章,章败后逃入主父宫中,主父收留了。公子成与李兑包围沙丘宫,章走投无路被杀。他们命令宫中人员全部撤出,否则灭族,却将主父一人围在宫中。主父出不来,饿得受不了,只能掏鸟巢里的小鸟吃,三个月后终于饿死。公子章、李兑这样做,据说是因为害怕主父出来会追究他们包围王宫的责任,其实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担心主父会废了惠文王,而公子成对主父未始没有反对胡服的宿怨。

  一位杰出的改革家就这样结束了他的一生,但骑射从赵国推广到各国,兵车基本退出了历史舞台。只是赵国从此失去了与秦国争雄的机会,尽管有廉颇、蔺相如、李牧等良将贤臣尽忠竭力,终究回天无力,难逃覆灭的命运。

  一个偶然的巧合是,85年后,灭了赵国的秦始皇正是病死在沙丘的。

  

  至于胡服的推广,显然只限于军队。因为秦汉时代,士大夫的服装与战国时并无明显变化。东汉灵帝时胡服流行,史官认为是东汉灭亡的不祥预兆,可见胡服并没有在中原到得流传。以后中国北方经过一次次的“胡化”,但“汉家衣冠”一直传到了明末清初。而进入中原的胡人,最终大多改着汉装,不过主动实行全面改汉装的君主,大概只有北魏孝文帝一人。

  清朝强制推行雉发和满装,曾经引发汉人激烈的反抗,不知多少人头为之落地。而且即使在全国改穿满装以后,民间为死者准备的寿衣往往还是明式,为祖先画像时也一律穿明式服装。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士大夫声讨太平天国的罪行中,有一条就是变衣冠;日本明治维新后改穿西装,也为李鸿章等讥讽议论;到了清末以至民国,又有一批文人为维持这套完全可称为“胡服”的“大清衣冠”而号呼奔走。

  不过中国史上最彻底的变化还是发生在1949年之后,几年之内,满装和西装被一扫而光,除少数民族外,中国大陆的服装统一为一个模式,真正是“全盘西化”了。改革开放以来,各种西式服装流行普及,但除了旗袍一支独秀外,连满装都无影无踪,更何况汉族真正的传统服装!前几年恢复祭孔,用的都是清朝衣冠仪式。孔老夫子要真有灵,面对这样的“夷礼”,不知作何感想?一些人什么都要讲传统,动不动就是不合国情,那么国人在穿衣方面为什么可以将传统全部抛光?为什么完全由外国传入的服装倒能适应中国的国情呢? 在欧洲常可见到一些穿着传统甲胄的仪仗队或警卫,汉城奥运会开幕式的表演者大多穿韩国古装,去年见到日本京都市的市长穿着和服在成人节大会上致词,阿拉伯国家的元首大多作传统穿戴。有时我想,要是我们在服装上要“传统”一下,究竟应该穿什么样式?

  据一份回忆录介绍,解放初陈毅就任上海市长时,就遇到过这个难题。他认为市长是民政官,不宜穿军装;刚解放,穿西装也不合适;于是他穿长袍马挂出席就职典礼。此事如记载无误,我真佩服陈毅的通达,但也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民族居然没有自己的传统服装而感叹。

  我丝毫没有非穿传统服装不可的意思,但回顾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来的历史,服装与政治的关系、传统与现实的关系,倒是值得我们反复思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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