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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剑雄
如果将人类以往的文明比喻为一座大的殿堂，如今依然传世的古代文明实际只是其中的若干部件或砖石。不仅这座整体性的建筑早已不复存在，就是还保留在废墟上的断砖残瓦也已是凤毛麟角，因而弥足珍贵。
岁月沧桑，天灾人祸，古代文明能够保留到今天，实在是难乎其难，它们几乎都是一系列偶然事件中极少数的幸运者。
以敦煌的宝藏为例，要是当年没有人立志要在兵荒马乱中保护这些文书，要是藏宝者在灭佛势力面前丧失了自信，要是他们来不及封死洞口就被人发现，要是这个洞穴在这千余年间倒塌，要是在王道士之前就被人发现，要是王道士将这些文书当柴禾烧或当废纸卖，要是流入欧洲的文书毁于战火，……这些都是完全可能的，实际上在其他场合也都发生过。要是其中之一发生在敦煌，那就不会有今天宝藏了。 不过，要说完全出于偶然，那也未必。一些古代文明能够历尽劫难，岿然独存，自然有其必然的因素。意大利的庞培古城的遗址就是如此。要是当年维苏威火山喷发的不是火山灰，而是岩浆，庞培城就只能留下一堆石头，所有的壁画、雕塑、装饰品都会被烈焰焚烧，荡然无存。即使后人发现了，也将难以清除熔岩，将遗物完整地发掘出来。要是火山的爆发不是那么突然，城里的居民一定会及时逃亡，重要的或值钱的物品一定会被带走，历史上会留下更多的记载，却不会保存如此完整的遗址。要是火山灰掩盖得太薄，岁月的风霜早已将遗址毁灭，人类的好奇、无知和贪婪也早已将它破坏殆尽。要是覆盖它的火山灰太多太厚，或许它今天还没有重见天日，或许就此长眠地下，永远不再为人类所知。要是庞培城的建筑不是采用大量石料，或者过于简陋，就无法经受当年灼热的火山灰的侵袭，更难以从一千多年的掩埋中重生。要是意大利人和曾经占有这块土地的人不懂得庞培遗址的价值，要是人类没有对文明遗产共同的关怀和爱惜，就不会有庞培遗址延续二百多年的发掘和维护，虽屡经天灾人祸而不息。 我们自然希望有更多的宝藏被发现。随着科学技术的发达，只要这些宝藏的确还存在，被发现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大。但是，没有毁灭的古代文明毕竟是极少数，其中能够被我们发现的更少，发现后得以完整、持久地保存的更是少而又少。对这些宝藏本身来说，被发现既是幸运的开始，也可能就是灾祸的起点，有意无意的人为破坏，不可抗拒的自然力的摧残，都可能导致这些宝藏的最终毁灭。相反，深埋地下或藏诸人迹罕到之处或许更加安全可靠。
写到这里，我不能不为阿富汗境内的巴米扬大佛深感悲哀。要是巴米扬大佛不是从玄奘时代就见于记载，没有那么大的名气，或者早已埋入地下，这次或许能逃过浩劫。当然，这总是一些人的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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