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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剑雄
以前有一位著名的中学数学教师，每次上课前总要求学生全体起立，齐声背诵若干个公式。以至数十年后当年的学生返校，见到那位老师时还能集体背诵这些公式，并谓终身受益。
一个学生从小学开始(现在或许更早了)，就会被要求或强制背诵大量的文字和数字，如诗词、范文、公式、年代，以至标准答案、应试诀窍。当学生对背诵的必要性产生疑问，提出这些内容在需要时都可以在辞典或工具书上查到时，老师总会加以驳斥：“将来工作时能整天带着所有的书本吗？要是身边无书可查时怎么办？”
随着信息手段的现代化，老师的理由已经或将要过时了。工作时固然不能整天带着所有的书本，但只要打开电脑，接上网络，就不仅能拥有所有在学校用过的书本，而且不难连通全世界的图书馆。只要随身携带一个小小的笔记本或掌式电脑，通过卫星通讯网连接全球网络，就能在地球任何一个角落获得各种信息。那么，背诵是不是还需要呢？ 这就得看背诵的目的。如果只是为了记住某些文字或数字，背诵的确不再有必要了，因为电脑能提供的不知要比人脑的记忆力强多少倍。但背诵的目的不单是为了记住一些具体的内容，学生阶段的背诵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基本的能力训练。不仅是为了提高记忆能力，而且是为了增强理解能力。当然我们不得不承认，由于运用不得法，目前学校内的很多背诵并没有达到能力训练的目的。尽管电脑网络的普及必定会产生相应的能力训练手段，但必要的记忆力永远会是人类的必需，而理解力更是知识阶层赖以存在的基础。所以可以预言，背诵作为一种训练手段会在网络时代或者“后网络时代”(如果会出现的话)长期存在，或许还能提到更高的水平。
其实类似的过程在人类的进化史上已经发生过许多次。在文字发明以后，图画传达意思的功能基本消失，但绘画发展成为一门艺术。比人类奔跑快得多的交通工具投入使用后，人类并没有放弃奔跑，而是产生了一种锻炼和竞赛手段。 但是，单纯的背诵无疑会越来越没有必要，这对少数只能要求学生死记硬背的教师来说就少了一个法宝，背诵作为对学生的一种惩罚也会失去它昔日的魔力。
不过更大的冲击还在今后。我们现在的各种学校，从小学到大学，似乎都是以传授知识为主要目的，而知识往往又等同于文字和数字，于是学生的主要任务就是记住各种各样的文字和数字。一旦这些文字和数字不再需要通过记忆来获得，或者可以在需要时随时调用，学校存在的基础将是什么？学校还需要那么多吗？学制还需要那么长吗？
我不是要预言学校的末日，作为一名大学教师我实在不愿意有这一天，但我们都必须面对这样的现实，并且都应该认真思考：今后的学校——自然包括大学或研究生院在内——究竟学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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