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凑长假期的效率损失

　　王则柯

　　艺术家对现实生活的观察，常常会比学问家深。丁聪先生最近的一幅漫画，从侧面提供了又一个例子。

　　“小丁”老先生的漫画，题为《累垮人的“长假”》，写的是一个精疲力竭未及洗 尘的汉子躺在床上酣睡呼呼，挂历上是五月初满满的的日程，梦中是顶风冒雨被导游吆喝着赶东赶西登山览胜，外加麻将扑克和大鱼大肉的超强度消费。

　　话说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大陆以赶超的速度，很快从每周工作六天过渡到每周工作五天，把许多部门还一直是每周工作五天半的香港抛在后面。20世纪末新的公众假期公布以来，传统的春节以外，又平添了五一、国庆两个长假期，三足鼎立，为市场带来可观的商机。对于市民来说，五一和国庆两个长假期在触发旅游热、消费热方面具有前所未见的特殊力量，因为传统的春节长假期有家庭团聚这个文化习俗背景，而五一和国庆两个各长一周的假期，似乎不远游就对不住自己；实在不远游的，憋着一股劲难免就要提高消费强度。

　　说到旅游，毕竟刚刚温饱不久，现在我们许多同胞还是把花了多少钱可以跑多远、花了多少钱可以看多少个景点作为旅游是否“合算”的主要尺度。他们停留在量的追求，热中于花钱少跑点多，热中于在同样时间里多跑一些地方，于是就有了漫画中的图景。

　　第一个五一长假期着实让商家措手不及地惊喜了一番，政府通过长假期刺激消费的信念也得到验证和确认。自此以后，“黄金周”、“假日经济”的观念开始深入人心。广大职工多年来生活在勉强温饱并且没有长假期的环境，现在托改革开放之福，兜里有几个余钱了，都很想借长假期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可是一窝而上，高潮来得太快，商家准备不足，一时难免人挤人，甚至有人感觉到像是花钱买罪受。好在一个一个“黄金周”实践下来，商家与时俱进，各方面都有改善，老百姓也学会适应，学会享用，假日经济展现美好前景。

　　五一和国庆的法定休假，都只有三天，怎么变成“黄金周”的呢，靠的是把其他休息日前移或者后挪的拼凑。把前面一个周末拉后，把后面一个周末提前，2+3+2=7，可不凑成“黄金周”了吗？

　　假期比较长，居民愿意赶码头般地旅游，花钱买疲劳，自然悉听尊便，因为他自己乐意，对社会经济也不无贡献。什么时候他的假期从量的追求提高到质的享受，那是他自己的事，别人不好越俎代庖。但是现在因为尝到“长假期 = 黄金周 = 假日经济”的甜头，政府部门在拼凑长假期的时候是否开始失去理性，倒是我们必须警惕的事情。

　　此话怎讲？请看2002年的“元旦放假办法”。元旦的法定假日只有一天。为了拼凑比较长的假期，规定原来周末休息的2001年12月30日和31日，和原来工作的2002年1月2日和3日对调，这样硬是拼凑出元旦开始的连续三天的比较长的假期来。

　　效率损失

　　元旦的法定假日只有一天。但是为了拼凑比较长的假期，2002年的“元旦放假办法”规定，原来周末休息的2001年12月29日和30日，和原来工作的2002年1月2日和3日对调，于是拼凑出元旦开始的连续三天的比较长的假期来。但是，为了这连续三天的元旦假期，其代价，却是元旦前超长时间连续八个工作日！

　　每年52个半星期的作息制度，是中国放眼看世界学习西方先进制度的结果。这个制度本来是有一点宗教色彩的，但是因为政治中性，我们却接受得相当顺利，已经实行了近一个世纪。这是中华民族兼容并包博采众家之长的生动例子。接近周末的时候，人们的工作效率和学习效率迅速下降，五六天工作学习以后的周末休假，正是消除疲劳恢复精力的制度设置。无论在学校、机关还是企业工作的人，对此都有深切的体会。

　　现在为了拼凑比较长的假期，就人为地规定连续工作和学习八天，这第七天第八天的效率，实在非常的低。虽然还没有人进行定量的研究，但是按照经济学的规律，我们可以做出这样的断言，并且深信如果有人沿着这个提示去做研究，他一定能够成功。其实，企事业单位的领导，肩负市场拼搏重任的老板，都深知让职工超长时间连续工作的弊病，可惜他们不在决定休假办法的位置。

　　成为对比的，却是不把1月4日这个工作日和1月6日星期日对调。据说拼凑长假期是出于方便职工休息的考虑。现在这样，前面为了拼凑要连续工作八天，拼凑的结果却只有三天，职工休息三天赶回来工作一天，就又休息两天，何其“得不偿失”，何其不方便。这样安排休假，实在让人感到费解。我是不赞成勉强拼凑长假期的，问题是如果已经拼凑到星期二、三、四连续三天休息，却不把星期五和随后的星期天对调，实在讲不出道理。

　　如果让我提方案，后面不动，前面12月31日这个工作日和12月29日星期六对调一天，12月30日、12月31日和1月1日连续三天休假不就出来了吗，调动成本很低，并且只出现前面连续工作六天的情况。连续长时间工作，效率下降是越来越厉害的，这符合经济学里面的边际报酬递减规律。用行话来说，效率下降是“高度非线性”的。连续工作六天，比连续工作八天，效率损失要轻微得多。

　　人类的社会活动，包括生产和生活，都有一定的规律。希望休假办法发布部门，在制定和发布休假办法的时候，要顾及这些已经相当清楚的规律。特别是，再也不要像2002年元旦那样，为了拼凑三天的“长假期”，就造成节前连续工作学习八天的情况了。从效率、生理和心理方面来说，连续工作学习八天，其实是有点可怕的事情。

　　数值模拟

　　说到数值模拟，那本来是经济学家的思维方法，读者可能因为陌生而感觉敬畏。其实，数值模拟在许多时候都能够帮助我们简单明了地分析问题。

　　我们可以对连续超长时间工作和学习的效率损失做出下述数值模拟。为简化讨论起见，理想化地假定连续学习或工作的头五天，每天的效率都是100；而连续工作第六天的效率是95，连续第七天的效率是85，连续第八天的效率只有70，即连续超长时间工作第六天的效率损失是5，超长工作第七天的效率损失是15，超长工作第八天的效率损失是30。处于实际工作第一线的人们，多半可以接受这样的假设，至少觉得这样的假设大体合理。

　　按照这样的数值假设，为了拼凑连续三天的假期造成节前连续工作和学习八天，2002年“元旦放假办法”带来的效率损失，就是5+15+30=50。但是如果采用我们在上面提出的方案，后面不动，只前面12月31日这个工作日和12月29日星期六对调一天，同样实现连续三天休假，则不但调动成本很低，而且前后只出现前面一个连续工作六天的情况，数值模拟的因为超长时间连续工作效率下降造成的效率损失，只有5，小得多。损失5和损失50之比，应该很有启发，何况我们的方案避免了前面连续休息三天、后面连续休息两天、当中只工作一天这样放假给职工和师生带来的不便。

　　我们的只12月31日这个工作日和12月29日这个星期六对调一天的方案，不容易被接受，有社会习惯方面的原因。下次将深入讨论。长假期的后效效率损失，在国外已成共识，所以在一些MBA教案里面，有把学术机关和研发机构的大型业务会议尽量安排在紧接长假期的第一个工作日开始的经验之谈。这其中的理念是：既然人们这一天的效率不高，创造性的工作比较难以做好，那就开会商量事情去吧，因为学术和研发本身都需要很高的创造力。小丁老先生的漫画，写的主要也是长假期的后效。

　　这里我们提出，长假期的向前影响或者说倒退影响，也很严重，这就是说，为了后面马上来临的长假期，前面的工作日已经要承受效率损失。人们一向把假期太累太疲劳以至于影响假期后的工作和学习叫做假期的后效影响，后效效率损失。为了对称起见，本文把这种以主假日为基准日子倒退回去的影响，叫做长假期的“前效”影响。主假日的概念是简单的，但是要明确一下：国庆五一各七天长假期，只有国庆和五一这两天是主假日，“元旦假期”如果拼凑成三天，也只有元旦这一天是主假日。

　　写到这里需要指出，汉语关于日子前后和日子往前往后，是两种不同的说法。逻辑上说来，两种前后本来是有点矛盾的。例如说到事件的“后效”，人们知道是事件对事件以后情况的影响。如果事件在日子3，后效影响在日子4和日子5，日子4和日子5是日子3的“后”。“以观后效”说法中的“后”，也是这个意思。但是说从日子3“往前”数，就要数到日子4和日子5，日子4和日子5似乎又变成日子3的“前”，非得倒退数回去，才能够数到日子2和日子1。但是语言的社会现象讲究约定俗成，“好容易才如何如何”与“好不容易才如何如何”，都表达同样的意思，就是一个雄辩的例子。所以，为了避免混淆，本文明确所谓长假期的“前效”影响，指的是因为后面马上来临的长假期，前面的工作日已经要承受的效率损失。

　　能否给主假日一天预备？

　　2001年北京市人民政府办公厅“五一”放假通知是这样写的：

　　“2001年‘五一’国际劳动节即将来临，根据《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和国务院办公厅通知精神，现将放假时间安排如下：

　　“2001年‘五一’国际劳动节按规定放假3天(5月1日、2日、3日)。4月28日(星期六)、4月29日(星期日)上班，将4月28日、4月29日的公休调至5月4日(星期五)、5月7日(星期一)，5月5日(星期六)、5月6日(星期日)的公休日不变，放假时间从5月1日至5月7日，共7天，5月8日正常上班。各企事业单位可根据生产和工作情况自行安排。

　　这年广东省人民政府办公厅发出的国庆放假通知则说，根据《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的规定及国务院办公厅通知，2001年国庆节放假时间为10月1日至7日，调整后9月29日、30日(公休日)照常上班。不能停止生产和工作的单位放假方法，由其上级主管部门研究确定。

　　分析主管部门每次拼凑长假期的具体实践，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明显的惯例做法，那就是把主假日前面的两个周末日子都往主假日后面对调，造成主假日前面连续工作或者上学七八天，一直到主假日前夜。拼凑出来的国庆长假期，一定从国庆当天开始，前面一直上班到9月30日；拼凑出来的“五一”长假期，一定从“五一”当天开始，前面一直上班到4月30日。有些地方，甚至春节长假期以前，也一直工作到除夕全天。

　　面临如此长假期，假期的“前效”影响是非常明显的。节前到机关去走走，往往就可以看到，才下午三四点钟，一些非窗口岗位已经人去台空，剩下的人许多也是心神不定。从个人方面讲，要充分利用长假期出游的，老实说前半天不心神不定才怪。就政治方面说，明天就是国庆多少周年或者神圣的劳动节，从业务上分心出去放松欢愉，似乎也情有可原。总之，节日的前效效率损失相当明显。在企业的生产线旁边，人去台空的情况不容易发生，但是效率的下降还是可以观察得到。

　　在前述数值模拟当中，如果我们只把主假日前面一天的前效效率损失设定为30%，那么在这次元旦前连续工作八天的情况下，第八天的工作效率只有70的70%，不到50。这样，为了拼凑从元旦开始的连续三天的假期，之前连续工作八天的效率损失达到5+15+50=70，等于大半个工作日！

　　有鉴于此，我们郑重提出，是否可以在发布放假办法的时候，考虑在主假日前一天就开始放假，在假期中给主假日一天的准备。这样就可以大大减轻长假期的“前效”效率损失，对企业对国家都是福音。就职工和师生方面来说，节前一直工作学习到“最后一分钟”，国庆、“五一”也不那么舒亭啊

　　另一个注意的地方，就是再也不要像2002年元旦那样，因为拼凑长假期而造成节前连续工作学习八天的情况了。从效率、生理和心理方面来说，连续工作学习八天，其实是有点可怕的事情。

　　人类的社会活动，很有一些规律性的东西。建言休假办法发布部门，在制定和发布休假办法的时候，要顾及这些已经相当清楚的规律。

　　附记：

　　据新华网北京3月8日电，北京铁路局局长李树田，作为出席九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的代表，建议把现在“五一”、“十一”各7天的假期，分别延长到9天。

　　李树田准备怎样把黄金周加长到9天呢？其中一种方案是把“五一”和“十一”的法定假日各增两天。他说：“我们国家有这么多人口，增加两天法定假日对生产的影响不大。”另一种方案是把两边的双休日一边再拿过来一天，集中9天在一起。他说：“这件事儿对GDP的增长和人民生活质量的提高都会有大的促进。”

　　增加4天假日，对生产和社会效率影响不大的说法，我想许多企业、许多部门都不会同意。李树田代表是北京铁路局的局长。铁路是最得长假期经济利益的行业之一。李代表为铁路着想，提出这样的建议，是很合理的事情。

　　黄金周对经济的推动，有目共睹，但是黄金周也带来需要解决的问题。如何扬长避短，发挥长假期的正面作用，缓和黄金周的消极方面，是我们面对的课题。

　　李代表在论证9天长假期的时候说：“比如我们铁路，不管是否假期，总会有人在那里昼夜值班以保证铁路运输的畅通无阻。其他行业也大多如此。”其实，他这里所说的“调休”的办法，或者更科学的“带薪假期”的安排，就是扬长避短的一种途径：人们可以比较灵活地安排自己的长假期，但不会出现全民挤在一起“享受”不起“黄金周”的弊病，李代表担心的边远地区的居民感觉假期不够长的问题可以得到解决，同时，也无须再增加四个法定假日。即使只从铁路方面讲，如果全国能够比较广泛地实行“带薪假期”的话，铁路节假日和非节假日严重忙闲不均的情况必将缓解，铁路不需要像现在这样辛苦，就会赚得比现在多很多。

　　不知李代表是否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