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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五常热和吉芬现象

http://finance.sina.com.cn 2004年06月11日 11:04 中评网

  王则柯

  “张五常热”在中国的出现,有它的合理性。最根本的,是他功力深厚。他的“佃农理论”,是深刻的研究,此其一;科斯(Ronald Coase)这样的经济学大师,奉他为罕有的知音,此其二。还可以有三,有四。这些都是他耗用不完的本钱。其次,他思维敏捷,才华横溢,往往片言只语就让人感觉他已经切中问题的要害,不由得读者和听众不佩服,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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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经常面对的是保守的和木讷的先生和官员。

  还有两个互相紧密联系的因素不可忽视,一是他不忌张狂的自我评价,配以对流行意见“错”、“亦错”这样干脆利落的断语。他批评主流经济学家是玩数学,并不真懂经济学。他正确地指出,经济学不是数学游戏,而是要解释世界的现象。但是他宣称,真正可以做到解释现象的,全世界包括他自己在内,数起来也“只有四五个人”;他还想像,他“有六七篇文章,100年以后还会有人读”,但是“没有一个诺贝尔奖的得主敢这么说”。这就难免张狂了。中国大陆许多从小在谨慎甚至唯诺的压抑语境下成长起来的听众,听到功力如此深厚的大学问家这样张狂的表白和论断,好比幸会神明一样,精神上先就为之一振。回味他的演说和评论,多数倒也八九不离十,但是其痛快却让别人难以望其项背,所以许多人就难免对他生出崇拜来。至于他少数偏颇乃至谬误的地方,却正好不容易在非学术平台辨识。

  二是他对经济学使用数学方法的直言不讳的反感、他对“年青辈”主流经济学家的模型思考和数学推演的反复贬斥,给“更年青辈”的学子以无须学习必要的数学方法也能成为现代经济学者的错觉,因为张五常本人就是他们面前活生生的大师级的范例和榜样。少数很有才华的学生,在很富成效却也难免颇费心力地沿着主流经济学训练的道路前进的时候,突然感悟到张五常道路更加潇洒得多,真有相识恨晚的感觉。夜深人静,回想大师的演说和文字,个别同学甚至会哭起来。半是“恨晚”、半是感动,哭了才舒服。他们是那么有才华:仿佛如果早三两年就已经知道走张五常教授那样潇洒的路,说不定今天已经出落得另一个样子。

  这自然和我国经济学教育的大环境很有关系。20多年来,只要一个人头脑好使,口才不差,爱读报,关心时事,自信心饱满,那就不但可以对经济问题发表高见,而且还可能参加经济学研讨,甚至走上经济学教育的讲坛。人们看到过不少这样的例子。一直到现在,侃而优则成名成家,还不能说是一条不可以走得通的路径,我这里说的是成为“经济学家”。与此成为对照,现代经济学“新古典”的训练方法,对学生的投入的要求,要高很多。不是讲究“投入产出比”吗?说到底,“十年寒窗”是许多人敬而远之的境界,特别是在这个节奏似乎太快的世界。

  关于经济学与数学方法的关系,钱颖一教授最近发表在《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02年第2期)的文章《理解现代经济学》,有精辟的论述。钱颖一教授指出,现代经济学的一个明显特点是越来越多地使用数学(包括统计学),其好处是假定清楚,推理严密,常常可以应用已有的数学成果推导出仅凭直觉无法得出的结论,而且可以减少无谓争论,并且让后人较容易在已有的研究工作上继续开拓,使得在深层次上发现似乎不相关的结构之间的关联变成可能。钱颖一教授非常明确地指出,经济学并不是数学,经济想法是最重要的,经济学作为整体必须瞄准事实,与经济现实相关。文章后面列举了半个世纪以来现代经济学中可称经典的31项论著,其中有张五常的《佃农理论》。钱颖一教授特别提醒读者说:我们从中不难发现,第一,除个别外,这些论著都运用数学(或基于运用数学的论文);第二,除个别外,它们论述的都是经济学,而不是数学。

  我比较认同钱颖一的看法,不赞成张五常的渲染容易造成并且已经造成的偏见,似乎运用了数学就是玩数学游戏。

  张五常在《上帝之子》中写道:“漠视一个人的成就而批评他是骄傲的人,自己才真是骄傲了”。如果有成就就可以骄傲还讲得过去,以为有成就就一定字字珠玑、句句箴言,恐怕却不那么合适吧。张五常的中文著述,瑕瑜互掩,精彩之处甚多,我等受益无穷,偏颇之处也着实不少,特别是每当他离开经济学问题本身发挥的时候。

  我们的成就,如果还可以算是有的话,怎敢和张五常先生相比?在这个意义上,如果有人说我们没有资格与张五常教授争辩什么,自然也有他们自己的逻辑。其实我们实在也没有兴趣做这样的争辩,因为张五常教授并不是愿意听取不同意见的学者。前些日子,张五常教授到天则研究所的一个研讨会演讲,到了就讲,讲完就走,别人并没有和他交流的机会。你想,天则所研讨会的听众,是何等样人,如果他们是从事经济学的,说他们是经济学者,总不为过吧。据说,先生那天的日程很紧,这当然很有可能,吾等岂敢存疑。只是他到各大学的演讲,也总是天马行空,呼啸来去,从不与人讨论,这就很难排除他是在发出不屑与人斟酌的信号(Signaling)。听说他与那些因为得以“与大师为伍”而陶醉的崇拜者们相处甚欢。那么,我等既然未能恭逢其盛,也就不便置喙。由于这个缘故,如果我在这本集子里对张五常教授的著述有所商榷,私心也不是与张五常教授商榷,而是与张五常教授的著述的读者切磋斟酌。

  经济学界有张五常是最后一个不需要修微积分就获得学位的经济学博士的说法。作为一个对于现代经济学还算有所了解的教师,我愿意对我的学生们说,如果张五常先生曾经这样走过来了并且成就为一些人所说的大师的话,当今世界已经没有你邯郸学步的机会了。首先,谁叫你比张五常先生晚了半个世纪呢,第二,却是更重要的,谁叫你不是张五常先生那样的天才呢?我敢断言,缺了这两个条件,特别是天才条件,张五常的路就走不通。要知道,我们只是不比别人笨的凡人。即使会比别人勤奋一些,但还是凡人,不是张五常那样的天才。

  张五常教授的《经济解释》,我读得很认真,坦白地说,也读得好辛苦。这自然也因为我是一个凡人。陈平原教授设想大学要“为中材提供规范,为天才预留空间”(大意)。此言极是。天才的发展,给他空间就是了,教书匠不要管那么多。有了空间,天才会自己跳上马,不需要你把他扶上去;天地广阔,天才自会驰骋,无须别人故作矫情热心扶持着送上那么一程。

  张五常先生难得地推崇他在洛杉矶加州大学读书时的四位老师,其中一位是赫胥雷弗(Jack Hirshleifer)。说来惭愧,则柯入门经济学读的第一本书,就是赫胥雷弗的《价格理论与应用》。张五常先生是赫胥雷弗的青出于蓝出类拔萃的弟子,则柯只是赫胥雷弗众多读者当中普通的一员,岂敢将天比地。但是有了赫胥雷弗这个大家都谈到的参照,也许比较容易说明问题。赫胥雷弗的《价格理论与应用》,作为微观经济学第一门课程,自然是写给“中材”们读的。如果张五常先生的《经济解释》也是写给我等“中材”们读的,那么以则柯之愚顽不化,难免觉得赫胥雷弗的《价格理论与应用》,比起张五常先生的《经济解释》来,要好读得多。

  包括赫胥雷弗的《价格理论与应用》在内,主流经济学课本讨论“商品”,但是张五常的《经济解释》却定义“物品”和“经济物品”。《经济解释》写道:“‘有胜于无’是经济学上的‘物品’定义。……物品可分为两大类:其一是经济物品,其二是免费物品。物品的定义是有胜于无,而在有胜于无之中,有一大部分是多胜于少的。‘多胜于少’是经济物品的定义”。那么我们难免要问,“无胜于有”和“少胜于多”又怎么办呢?

  比较起来,我觉得《价格理论和应用》等著作把商品(commodities)区分为“合意品”(goods)、“厌恶品”(bads)和“无关商品”(neutrals),要更加准确和深刻得多。同时,中文里面“物品”的说法因为有了个“物”字,在日常使用中容易引起不自觉就要排除服务这种商品的错觉。

  如果我们说张五常先生全盘否定博弈论,应该并不为过。在《博弈理论的争议》中,张五常先生明白写道:“看不到这理论对解释现象有什么用处”。他在演讲中说得更清楚:“现在博弈论已经搞了20多年了,你告诉我吧,它解释了哪一个现象?给我一个吧,我只需要一个!”

  张五常先生特别点出博弈论中著名的霍特林(Harold Hotelling)模型的结论不成立。张五常先生这样描述霍特林模型:“一条很长的路,住宅在两旁平均分布。……要是开两家(超级市场),为了节省顾客的交通费用,理应一家开在路一方的1/3处,另一家开在另一方的1/3处。但是为了抢生意,一家往中移,另一家也往中移,结果是两家都开在长路的中间,增加了顾客的交通费用”。张五常先生接着写道:“这个两家在长路中间的结论有问题姑且不谈,但若是有三家,同样推理,他们会转来转去,转个不停,搬呀搬的,生意不做也罢。这是博弈游戏了。但我们就是没有见过永远不停地搬迁的行为”。

  除了1/3应该是1/4的笔误以外,张五常先生上面概括的推理,至为精确。不过,张五常先生没有见过,不等于别人也没有见过,更不等于不可能发生。我非常同意张五常先生关于一天到晚只坐在计算机前面做不了经济学的意见,也非常欣赏张五常先生关于经济学最终要解释现象的箴言。但是,除了观察力以外,想像力也非常重要。没有实际观察到转来转去的现象,并不等于没有转来转去的动机,何况我们实际观察到了类似转来转去的现象。

  张五常先生宣称经济学“来来去去”都是两招基本的原理,那就是自利假设和需求定律。他在《经济解释》中写道,“价格下降需求量必定上升,古往今来何时何地都不能有例外”;他还说这个需求定律是经济学的灵魂,“任何经济学者可单看他对这个定律的操纵就知道作者的斤两如何”。其实,需求曲线有时候可能上升。价格上升需求量反而增加、价格下降需求量反而减少这种“吉芬(Robert Giffen)现象”,直到现在仍然是可以实验观察的现象。

  这个集子的头一部分,主要是三个内容,一是与读者切磋张五常先生的“物品”概念,二是与读者探讨张五常先生认为不能存在的吉芬现象,三是试图展示实际生活中霍特林模型的原型。这样做,难免弄斧到班门之嫌,所以叫做“班门且弄斧”。但是正如我前面说过的,私心并不是与张五常教授这样的大师商榷,而是与张五常教授的著述的读者切磋斟酌。

  在当前的“张五常热”当中,张五常先生的过瘾话和张五常迷们的崇拜泪,是很值得回味的景象。

  张五常教授在《博弈理论的争议》中写道:“学术上的行规你们怎么可以不知道。你要批评我的学术,找我发表了的学术文章出气好了。”有道是“高山仰止”,我等后学自当努力遵循这个规矩。可是正式的演讲又怎么办呢?就是说,不是先生手撰的,而是先生口述的,我们该怎么办。大家知道,张五常先生的演说,精彩纷呈,对受众的感染力极大。高潮之中,难免偶尔出格。对此,似乎张五常先生说过,那是过瘾话,当不得真(大意)。

  这就难免有时候要让人犯难了。比如据《经济观察报》2002年愚人节(原文如此)消息,张五常先生在谈到我国一位经济学家的时候,说他“是我的好朋友。我没有跟别人合作写过文章,只有他例外。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是经济学家?”可是一年前张五常先生在中山大学很好的讲演厅面对几百学子讲演的时候,有听众请他对这位经济学家发表评论,他只是非常潇洒地回了一句:“他不是学经济学的吧!”自然,这句话又赢得不少笑声和掌声,把演讲会的气氛推向一个新的高潮。两则都是语音文本,可是我们真不知道张五常先生的哪一次说话可以当真。

  我在前面写过个别学生流泪,现在《经济观察报》告诉我们,还有人因为别人没有对张五常先生“心怀感激,撩衫屈膝”,而“心冷齿寒,辗转反侧”,及至保护文章“一气呵成”,之后竟“泪流满面”。这是文字记录的流泪了。我曾经在什么地方一晃眼看到过“高山面前不思仰止,大师健在竟不膜拜”(大意)这样的指责,再也找不出来。现在不用找了,“难道不应该心怀感激,撩衫屈膝?”是最好的版本,写得再清楚不过了:在这些朋友看来,面对大师,顶礼膜拜才是应有的礼仪和态度。记住,说的是:撩起长衫,屈下膝来!

  怪道“愚人节”在西南财经大学,“张五常迷们把一旁陪同的赵德武副校长挤到拐角。在几乎留不出一点缝隙的礼堂里,后面的学生前往不得,就同声高喊‘张五常!张五常!张五常!’”(均据《经济观察报》同日报道)听说四月下旬在北大,张五常先生更在北大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新红楼上,向欢呼的听众挥手致意。

  在这样的背景下面,我前面不知如何解读张五常的困惑,已属完全多余。例如张五常先生自称三十年不读书。他的辩护人就解说“张五常宣称‘不读书’,我们可不可以理解为劝人不乱读书,不妄言,读好书,听玉言,以求学习效果之‘最大化’呢?”因为“先生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之高处,又不独怆然而涕下,将何以堪!”“依他性格会大呼‘惨不忍睹’。若不如斯,他怎会自费布道于大陆南北东西;怎会在退休赋闲后,还心急火燎为大陆学人赶写《经济解释》一书;他怎会危言耸听以惊麻木?”真是善解人意。可是大师自己,却依然潇洒,在“愚人节”还回答记者说:“我找不到有任何理由要读书”。(亦据《经济观察报》同日报道)

  说到“吉芬现象”,我倒是觉得大学生里面的张五常热,是我们经济学教育中的“吉芬现象”。吉芬现象并非市场现象之常态,但是可能发生。同样,张五常热不是经济学园地的常态,目前却正在出现。市场发达了,吉芬现象也就随之消失;经济学教育走上正轨以后,张五常热恐怕也只能热在校园以外。前面说过,张五常先生近年的中文著述和演讲,瑕瑜互掩,在关于市场经济实际问题的许多精辟的和深入浅出的论述以外,其盲目贬斥数学方法和全盘否定博弈论,难辞偏颇和谬误。大师的偏颇,也是偏颇,大师的谬误,也是谬误。即使我们离大师行列很远,但是仍然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断。

  在张五常教授谈到过的经济学者之中,没有被他尖刻批评过的不多,他的老师赫胥雷弗和诺贝尔奖得主诺斯(Douglass C. North)是幸运的两个。赫胥雷弗教授就一直在做博弈论研究。至于诺斯教授,从张五常的《随意集》我们知道,诺斯教授很早就说过,“能将经济学理论全面革新的,就只有张五常一人,可是很不幸,这个人对经济学已经失却了兴趣。”诺斯教授是著名的经济学说史专家,他对于经济学学说、流派和经济学者的评论,值得我们思量。

  张五常教授宣称,他有好几篇文章可以传世,但是“没有一个诺贝尔奖的得主敢这么说”。以我们有限的想像力,很难认同这样的展望。他比较负责的地方,是在《“经济解释”之缘起》中说,学生考试时用上他的答案,“不免凶多吉少”。

  在19世纪,吉芬爵士观察到爱尔兰贫民因为缺乏支付能力,多以比较便宜的马铃薯充饥,很少能吃他们视为佳肴的面包,但是当马铃薯涨价的时候,他们因为更没有钱买面包,反而被迫买更多马铃薯。在经济学史上,观察到并且报告过需求定律的这种反常现象的吉芬,应该不算什么大师级的人物。但是至少我宁愿预测,100年以后,知道吉芬名字的经济学学子,要比知道张五常大师的名字的人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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