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本软约束是投资过热的重要原因

　　作者通过分析常州铁本项目被“叫停”的前因后果，指出了：该项目通过违规手段节省了37.2％的成本，从而揭示出：由于种种社会因素造成的成本软约束，使我国企业目前的投资成本比正常条件下大约低20-40％，这是导致当前我国投资过热的主要原因。

　　成本软约束是投资过热的重要原因

　　警惕以损害农民利益和以资源环境为代价的“投资低成本”！

　　文/金三林

　　2004年一季度，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长43%，比1-2月的53％有较大下降，但从政府到学界对于当前投资过热已没有异议。投资过热需要治理，不过分析投资是如何过热的，对于判断应靠市场还是靠行政力量控制投资是重要的。

　　有分析认为，生产资料价格上涨导致的盈利预期和实际利率走低是推动固定资产投资超高速增长的两个重要因素。不过企业因盈利预期而投资，并对自己的投资效果负责，是市场行为，政府不应该进行微观干预。利率由于受到管制不能真实反应资金供求时，政府有必要按市场要求对利率进行调节。但投资过热的深层次原因还不仅仅是这些，成本软约束也是投资过热的重要原因，从下面的报道可见一斑。

　　2004年4月6日，《经济日报》刊出了“常州800万吨钢铁项目被叫停”的报道。据报道，成立8年、注册资本3亿多元的民营企业江苏铁本钢铁有限公司，自2003年6月开始在长江边建设800万吨的钢铁项目，而这个项目存在多种违规行为。

　　一是违规用地。该项目占地近6000亩，60％是耕地。按照有关规定，涉及征用基本农田要由国务院批准，并采取公开竞价的方式交易。但铁本公司与当地镇政府仅凭双方签订的投资、供地等“协议”，进行拆迁、腾地，开工建设，1400多户、4000多农民被迫搬迁。

　　二是无环保审批。钢铁项目属于较重污染的项目，按照国家有关规定，修建大规模的钢铁厂应该有严格的环保措施，环保设施要与项目同时设计、同时施工和同时投产。而且总投资2亿元以上的钢铁工程，应由国家环保总局负责审批。而这个投资概算为104亿元的钢铁项目中，除一个年产150万吨的宽厚板项目由江苏省环保厅立项，其余项目至今“审批手续在办理之中”。

　　三是拖欠农民工工资和土地补偿金。据了解，该工地最多时有几千民工，拖欠工资款、工程款、材料费问题十分严重，而且对农民的土地补偿资金也没有到位。

　　企业投资中的种种违规行为是为了获取利益。我们可以根据媒体公开的数据或有关替代指标估算一下该项目通过违规运作到底节省了多少投资成本。

　　首先看土地成本。报道没有提到铁本项目的土地交易价格，但同期江苏省的土地平均价格约为42万元/亩(江苏统计局网站，按平方米单价换算)，按照常州的区位，我们至少可以假定常州的平均地价为40万元/亩。常州高新区规定的用地基准价是10万元/亩，对投资规模大的项目，可优惠10—50%。我们假定该项目按基准地价获得土地，则通过协议转让土地的方式(严格地说是行政有偿划拨)，铁本公司节约了18亿元资金(每亩节省了30万元，共6000亩，项目总投资概算为104亿元)，占总投资的17.3％。实际上，该项目占地中60％为耕地，给农民的补偿费为1.5万元/亩，铁本公司实际支付的土地费用可能比我们估算的还要低很多。

　　再看环保成本。据报道，由于这个企业污染严重，周边居民多次上访，要求企业搬迁，其环保措施可能是没有，至少是非常不完善。实际上，国内钢铁企业很少有完全达到环保要求的，即使有也是投产后逐步进行环保建设的，典型的例子就是首钢。首钢1994年钢产量达到800万吨，为了北京奥运的需要，首钢在前期环保投资的基础上，于1995—2002年增加15.54亿元投资用于环保，实现了达标排放。由于铁本项目的生产规模与首钢相同，我们假定铁本公司也像首钢集团一样完成了前期的环保投资，那么它至少还需要15.54亿元的投资才能达到环保要求。也就是说，通过环保违规，铁本公司又节省了14.9％的投资。再考虑到该项目建设在长江边上，要求有更好的环保设施，所以其实际节省的环保投资应该大于这个数字。

　　最后看资金成本。该项目投资总概算为104亿，银行贷款约34亿，假设自有资金约占40％(2003年全国平均水平为30％)即41亿元，这样至少有29亿元(104-34-41)缺口。也就是说，靠拖欠农民工工资、材料费等，该企业等于获得了近30亿元的长期无息贷款。按年利率5％计算，年节省利息30×5％＝1.5亿元。以拖欠3年计，总节省利息4.5亿元，折合资金成本为4.32％。如再考虑到拖欠土地补偿费用等，铁本公司总的节省资金成本不会低于5％。

　　综合分析，铁本公司依靠违规占地、违反环保法律和拖欠工程款等至少节省了37.2％(17.3％＋14.9％＋5％)的投资成本，这个数字也正是该公司投资800万吨钢铁项目的重要诱因。

　　这些年，理论界常常对民营企业的投资低成本大加赞赏，常常将这种现象提高到制度优势的角度来肯定，常州铁本案例为这种“投资低成本”敲响了警钟。一些民营企业将国外的被淘汰的钢铁厂设备廉价搬回来，成本虽然低，但高耗能，高污染，这种项目实际上是前期投资低成本，后期生产高成本。综合衡量计算下来，得不偿失。因此，我国经济理论界要切忌“投资低成本优势”这一说法，对民营企业的这种“制度优势”也要多加甄别和分析，特别是要对以损害农民利益为代价的低成本现象引起高度重视！这种只顾抓钱、不顾百姓死活的经济发展必须制止。

　　实际上常州铁本案暴露了当前钢铁业“低成本扩张”的冰山之一角，这种情形同样在水泥、电解铝等行业普遍存在。为此，从总体上我们对其所谓的低成本作以下分析：

　　先看土地。从全国来说，协议出让方式的土地价格要比其它竞价方式的价格低25％—75％。[注：这是根据2003年全国协议出让与其它方式出让土地的面积和金额比重差，并参考了相关案例计算出的。]在正常条件下，这些行业的投资项目中，土地成本约占总投资的10%-30％，若以平均数20％计算，这些行业的投资项目通过协议出让土地价差一项就能节省5％-15％的投资成本。

　　再看环保。环保投资应占这些行业项目总投资的20％-30％，但新投资项目中至少有10％-20％不到位。也就是说，新建项目至少节省了10％-20％的投资成本。

　　劳动保护问题。国家有关规范对这些行业厂房内的通风、采光、除尘、噪音等都有严格的规定，但据笔者这几年的考察，新投资项目中很少有按规范设计施工的，从而以透支劳工健康为代价节省了大量的投资资金，若加上拖欠工程款，二者节省的投资比重不会少于5％。

　　这样，钢铁、水泥、电解铝等行业通过非法和非市场化的运作方式，比正常条件下至少节省了20-40％的投资成本。面对如此低的成本和高出40％的行业利润增长率，这些行业的投资岂能不热？

　　如果说低投资成本是这些行业投资过热的一个重要因素，那么成本软约束就是投资成本过低的根本原因。投资者降低成本的方式都是以非法手段逃避掉其本应承担的环境、社会成本，这反映出社会对企业投资行为存在严重的软约束，其表现有二：一是无法可依，二是执法不严。可以说，成本软约束是当前投资过热的重要原因。

　　进一步看，投资成本软约束的根源是地方政府，即使是民营企业投资，后面也有地方政府的影子。仅从投资角度来看，地方政府的职能错位表现在以下方面：一是从耕地的严格保护者、土地市场交易规则的监护者变成了靠强权垄断交易者和廉价的土地供应商；二是从环保、劳动保护的执法者变成了违法行为的包庇者和怂恿者；三是从弱势群体的保护者变成了强势利益集团的偏袒者。试想，如果没有地方政府行为的错位，企业的投资冲动又会减轻多少？银行贷款的胆量又会减少多少？投资增速又会降低多少？

　　但地方政府的职能为什么会错位？笔者认为，垂直行政体系下的官员升迁机制是其体制基础；不合理的考核指标体系是其诱因；地区之间的非理性竞争成为其外部推力；而科层结构下的委托代理问题则放大了地方政府官员的目标偏差。

　　中央出台8大措施遏制投资过热，是非常必要的。但要从根本上消除我国投资波动的深层次原因还得依靠观念转变、市场化改革和政府职能转变，从根本上消除投资成本软约束。观念转变最主要的是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不把GDP作为区域发展考核的主要手段，引导区域之间的理性竞争；市场化改革的重点是投融资体制改革和金融体制改革；而政府职能转变的前提是加快政资分离，加强依法治国。

　　(作者:北京师范大学经济学院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