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资金链断裂轨迹

　　在政府的计划控制与市场体制交错的时代，红顶商人往往才能成就大业。然而，那些特殊的背景既可能是扩张事业的助剂，也可能是导致其衰落的沉重包袱

　　本刊记者/陈晓

　　对三九企业集团来说，早年南方制药厂的那段历史，现在看来似乎是最辉煌也最单 纯的。

　　1985年，44岁的赵新先还是广州第一军医大学南方医院药局主任。在开发深圳的大潮下，他带着自己参与研制的“三九胃泰”等三个药方，与5名年轻人一起离开实验室，从广州第一军医大学拿到500万，在深圳笔架山下一小块武警中队训练警犬的用地，创办了南方制药厂。

　　三九企业集团一名前销售经理说，南方制药厂赖以成名的主打产品——三九胃泰，成本非常低廉，主要成分仅为广东地区常见的草药三亚苦和九里香。此前，海南已有一家药厂生产同类药方的胃药。但赵新先却依靠强大的销售和广告攻势，后发制人。

　　八十年代，广告对中国内地企业还是新鲜事物，赵新先调动了南方制药厂几乎所有的骨干做销售，并开启了中国大陆明星代言的先河——邀请著名演员李默然为三九胃泰做广告。名人效应让南方制药厂的三九胃泰名声大振。1987年，南方制药厂当年完成产值18亿，被总后授予军队模范企业。

　　三九的发展模式此时初现雏形——在资金上，主要依靠外部贷款；在发展上，主要依靠销售而非研发新品。

　　“急剧膨胀的资产，反倒成为不断消耗三九集团资金的无底洞”

　　三九企业集团战略委员会一名成员对中国《新闻周刊》回顾说，1991年，解放军总后勤部以一亿元从广州第一军医大学手中买下了南方制药厂，在此基础上，于1992年成立了三九集团。

　　1992年，总后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发布了军方第一个大型企业集团组建的消息。在当时的《组建三九集团纪要》中，三九集团的发展方向被描述为：跨行业、多功能、外向型。

　　随后，总后将其在深圳的另一家公司——新兴公司的资产全部划给了三九,涉及的行业有被服厂，酒店等等。那名三九企业集团的前销售经理说，这家公司中，不乏负债资产。

　　这似乎显示三九集团是被动开始多元化的，但一位研究三九企业发展的人士表示，“很多资产都是三九开口要的。1998年与军队脱钩之前，向各地地方政府要；与军队脱钩之后，转而向国资委要。”

　　从1992年开始，三九企业集团在短短几年时间里，通过收购兼并企业，形成医药、汽车、食品、酒业、饭店、农业，房产等几大产业并举的格局。

　　在酒店旅游业方面，有以深圳三九大酒店为主的三九旅游服务有限公司，旗下包括20余家连锁酒店，两所旅游学校，以及与连锁酒店配套服务的旅游用品公司、工程装饰公司。

　　1994年下半年，三九企业集团又涉足造酒业，与龙滨酒厂合资成立“哈尔滨三九龙滨酒业有限公司。

　　1995年，三九企业集团又与新疆最大的饮料生产企业——中新公司合资，成立三九食品股份有限公司。

　　房地产业是赵新先得意的一块产业。据三九内部人士告诉记者,赵新先曾想把房地产打造为三九仅次于医药的第二大支柱性产业。1995年，赵新先委派当初和他一起创业的“老臣”李红兵作为三九地产有限公司总经理。如今，在深圳罗湖深南东路与沿河南路的交汇处，价值4亿的楼盘“丹枫.白露”便是三九地产的项目。

　　截至1996年，三九总资产由1991年的16亿元迅速膨胀为70余亿元，5年间增长了4倍多。“但急剧膨胀的资产，多是通过兼并收购，合并报表而成，质量并不优良，反倒成为不断消耗三九集团资金的无底洞。”南方证券医药板块分析师范红兵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三九能获得那么多银行贷款，离不开支持”

　　三九企业集团早期并购的企业，大多数都是债务很高的国有企业，而它扩张的速度相当快——扩张所需的大量资金如何解决呢？

　　一条路径是依靠集团的自身积累。据公开报道，南方制药厂向三九集团内其他非医药企业注资，仅1992年半年内，就注资7000万元。

　　但三九集团更“偏爱”通过信用担保争取银行贷款的方式。“赵新先曾说过，用别人的钱发展自己的产业是本事。”一位三九战略委员会的成员告诉记者。

　　在并购企业的资产质量方面，三九集团内部人多次埋怨，军队给的企业不好。“事实上，军队背景为它超常规发展提供了很多护荫。”国资委一位知情人对本刊说，“很多给三九的企业，都是无偿划拨的。”

　　据广州第一军医大学医药局负责人介绍，赵新先筹办南方制药厂时，因为属校办企业，如要生产民用药品，根据相关政策，很难申办到执照，在广州第一军医大学的帮助下，赵才顺利获得“出生证”。

　　其次是政策上的优惠。多年来军方背景的企业可以享有比一般企业更优惠的税收。在与外资的合作上，三九也因为特殊背景获得了“吃螃蟹”的机会。1992年，在国有企业还不能让外资控股的情况下，三九便得以与泰国正大集团和美国花旗集团合资，组建深圳正大三九药业有限公司，外方控股合计61%。

　　“同样，三九能获得那么多银行贷款，也离不开支持。”国资委那位人士说。

　　“三九为承接的近百家军队企业，提供担保近20亿元。”中国建设银行深圳分行的一名工作人员透露说。

　　三九企业集团一位负责人在接受《深圳商报》采访时，毫不讳言“20年来，三九全靠企业积累和银行贷款发展，仅付银行利息一项就达30亿元。”

　　1998年，三九与总后之间的合作走到了尽头。12月15日，新华社正式宣布，全国所有军队、武警部队所办的经营性企业，均从这一天起与军队、武警部队彻底脱钩。

　　1998年12月15日，赵新先在北京拜会新领导——三九集团的上级变为中央企业工委。这是一个位高权重但又非常低调的部门，执掌大型国有企业的人事权和监察权(纪检)，设置有国有企业监事会办公室，并向大型国有企业派出监事会，其主要职责被描述为“维护国家所有者的权益”。

　　“上市公司一直充当着三九扩张的资金‘输血管’，直到成为一具空壳”

　　在和总后脱离关系时，三九又接手了上百家军队企业。“这中间几乎没有几家资产状况是好的。”三九的一名高层抱怨说。此时，利用银行借款进行多元化扩张使三九企业集团一直保持高额负债率。

　　在这样的背景下，赵新先转向资本市场。

　　一位接近赵新先的人士对记者说,早在1992年，赵新先就在和外资企业的股权交易中，发现了资本市场的奥妙。1992年8月，三九集团以南方制药厂的一部分资产与泰国正大集团合资成立“三九正大药业有限公司”(正大投资2000余万美元，占49%的股份)；1994年，美国花旗银行、香港光大集团和上海国泰基金等股东参股，投入6000万美元，“三九正大药业有限公司”更名为“三九药业有限公司”，三九和正大的股份分别由51%和49%降为29%和20%。这两次扩股增资，共融资8000多万美元。

　　1995年，三九集团开始紧锣密鼓的海外上市筹备工作，并选定美国上市。“但最后由于军队企业的背景，被美国证监会拒之门外。”一位三九企业集团的员工告诉记者。

　　1998年，三九转道香港上市。亚洲金融风暴突起，香港股市一片低迷，上市计划又遭搁置。

　　三九再瞄准内地A股市场。1999年，三九医药(资讯 行情 论坛)(000999)终于上市。筹集资金16.9亿元。这一年，三九企业集团总资产达到145.48亿元，净利润2.47亿元。但是，1999年上市公司年报显示：三九医药(000999)于1999年12月汇出两笔款项，总额1.9亿元，分别是为两家母公司——三九企业集团和深圳三九药业有限公司偿付它们收购的两家制药企业和三家医药商业企业的预付款。此外，三九医药(000999)还偿付其母公司收购的雅安三九药业有限公司80%股权的应付款1.67亿元。

　　此后两年间，三九医药一直充当着三九集团多元化扩张的资金“输血管”。

　　同时，上市公司还为母公司三九企业集团增加获得银行贷款的筹码。由于三九医药(000999)信用评级较高，银行纷纷将三九集团及其他子公司的贷款向三九医药的控股公司——三九药业有限公司转移。2001年7月，中国农业银行向三九集团提供31亿元人民币综合信用额度，主要用于三九药业。

　　在三九医药当年的招股说明书上，为规范公司治理结构，赵新先承诺在本公司股票上市后半年内，辞去深圳三九医药有限公司董事长一职。但事实上，直到赵新先被免职，他一人身兼集团总裁和上市公司董事长的现状并没有改变。

　　这样的公司治理结构为三九集团挪用上市企业资金，支撑自己的多元化之路开了方便之门——截至2001年5月31日，三九集团对三九医药的挪用款达到25亿，居然占到三九医药净资产的96%！这意味着当时作为上市公司的三九医药已成为一具空壳。

　　2001年3月，史美伦走马上任证监会副主席，铁腕整治证券市场。据统计，她上任后的9个月中，证监会出台了40多个法规条例和处罚决定；亿安科技案、中科创业案、博时基金案、银广夏案先后曝光。有舆论将这些事件称为中国股市“空前绝后的大手笔”。在这场监管风暴中，三九集团公司及其当家人赵新先，因挪用上市公司资金于2001年8月27日被中国证监会“公开谴责”。

　　2002年7月28日，中国证监会决定对“三九医药”处以50万元罚款，并对董事长赵新先处以警告、罚款10万元；对董事兼董秘许宁处以警告，并处罚款5万元；对董事于继武等处以警告，并各处罚款3万元。

　　自此三九内部资金链危机公开，旗下上市公司也失去了配发新股的再融资能力。

　　“各大银行的深圳分支机构联手对三九提前追贷”

　　多元化扩张让三九陷入资金无底洞，但直到2002年，赵新先仍然坚持在主业继续保持扩张姿态。

　　在这年三九企业集团举办的专家学者研讨会上，他提出：将通过收购、兼并、整合海外零散的中医诊所，建立千家连锁的中医诊所“麦当劳”、创办万家连锁三九药店，打造世界一流现代跨国医药集团。

　　这一策略受到了当地证券分析师的一致劣评。自2001年被证监会通报批评后，各家银行已经几乎没有再向三九药业贷款。据三九集团年报数据显示，截至2002年底，三九企业集团经营利润仅约4000万元，净利润仅2271.3万元。资产负债率高达92%，其债务高达191亿元。

　　经测算，三九集团资产回报率仅约0.1%。在资金如此吃紧的情况下，打造这么大规模的连锁药店会使三九企业集团陷入更深的资金困境。”

　　《财富》中文版也刊文评论，这种别出心裁的“核心目标”，不是中国“大跃进”式的冒进，也是美国安然式的牛皮泡沫。

　　在三九集团快速成长期，实行了所谓“个人全权负责制”，即赵新先将并购的企业交给某一下属全权负责，对这些并购企业或新开发项目的盈利没有严格的机制约束。

　　一位已经离开三九企业集团的员工告诉记者：“一旦走到中高层位置，一切都可以你说了算。”

　　“由于缺乏监督机制，集团内部中层转移企业资产的现象比较普遍，从2002年到2003年期间表现比较集中。”当地一位证券分析师说。

　　三九集团内部的员工也对记者说，三九集团确实存在着一些管理层利用手中的职权瞒报价格、虚抬原材料采购成本、以三九集团的名义在外开公司等转移资产的现象。

　　5月26日，记者采访了在深圳的一家三九集团的四级公司。在三九医药(000999)2003年度报告中显示，三九集团占有该公司20%多的股份。该公司宣传册上也明确写有“三九集团旗下”的字样，但当记者与其联系时，该公司却极力淡化甚至否认与三九的关系。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该公司的实际大股东是三九集团一位级别不低的管理层。这家公司从1997年创立到现在，很多笔银行借款、业务往来都是打着三九旗号进行的。

　　由于嗅到了三九企业集团的资金危机，再加上2003底，为了控制地方过热性投资，银监会开始整肃地方银行的信贷，各大银行的深圳分支机构联手对三九追贷。2003年12月15日，民生银行(资讯 行情 论坛)滨海支行率先向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递交了起诉书，随后，工行下属的深圳上步支行、八卦岭支行、东门支行均在7日后发出追债诉状；而招商银行(资讯 行情 论坛)深圳东门支行也在今年1月5日送出了诉状，各项诉状多达35份。

　　2004年4月19日，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三九医药诉讼案。三九与各大银行之间98亿欠款的纠葛，成为各大财经报章的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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