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台州圈占耕地之怪现象（调查·直击）(组图)

　　本报记者 张然 实习生 廖宝祺“投资热土”建在“撂荒”的田野上　　近段时间，记者陆续收到十多份来自浙江台州市椒江区、三门县的农民来信，来信多数以类似《非法征用基本农田控告书》的形式，末尾大都列着长串的签名，并摁着手印。村民们主要反映他们所在的行政村在开发建设中土地（主要是耕地）被不明不白圈占的问题。其中涉及台州市星星电子工业园区、椒江眼镜工业园区、台州市椒江经济开发区、路桥区中部工业园区和洪家塑料专业区、台州市三门县东片开发区等多个台州市所谓的“工业园区”或“开发区”。

　　记者从浙江省人民政府2004年4月16日在《浙江日报》上正式公布的《关于各类开发区（园区）清理整顿方案的公示》上看到，村民所控告的台州市星星电子工业园区、椒江眼镜工业园区和台州市椒江经济开发区等三个开发区的名字位列“撤消的各类开发区（园区）名单”当中，而路桥区中部工业园区和洪家塑料专业区的名字也列在“拟保留的开发区（园区）名单”当中。

　　村民的举报材料是否真实可信？在目前全国大力对土地市场进行治理整顿的形势下，当地圈占耕地的行为是否得到遏止？

　　记者于5月14日前往浙江台州市椒江区、三门县实地调查，发现其中的确存在着很多问题———

　　圈占耕地 怪事多

　　沃土故意撂荒，良田竟成“望天田”。椒江区海门办事处王家村姓潘的村民反映，他们村在九塘有一块180多亩种满果木的土地，为了将这块土地卖给原先的村办企业——椒江海正公司，村委会主任陈春福连同海门办事处个别领导和开发商，故意让土地撂荒，让它长草，最后以荒地为名卖出，并强迫农民出让。三门县海游镇上坎头村500多亩的良田竟被认为是“望天田”卖给开发商。而椒江区洪家镇也有农民反映大板桥等10个村3447亩基本农田被谎报为闲散地批给台州市星星电子工业园区搞开发。

　　农民还缴农业税，土地早已卖了钱。在土地已被卖的同时，村民还在缴着农业税。椒江区的洪家镇大板桥和前所街道办事处六联村的村民纷纷拿出各自上缴的农业税完税证给记者看。有的农民说：看，这就是证据！有的农民发问：要么就是把我们地征了，我们成为居民，要么就让我们当农民，给我们地种，我们缴税。但两条路子我们都没法子走？我们到底怎么办？

　　一头低价买，一头高价卖。椒江区海门办事处王家村九塘村民反映，他们村180多亩耕地最后以荒地为名按每亩价格4.6万元、总计809.6万元的低价卖给了椒江海正公司。而三门县大湖塘的村民也反映他们的大片良田经开发委以2—3万元/亩的低价强制征用，一经转手，70多万元/亩成交卖出。

　　单方做违法协议书，竟当稻谷折价支付。前所村的村民反映，在椒江眼镜工业园区的开发过程中，椒江区前所街道办事处领导和六联村村干部“联手”，未经村民同意就在该村五个组99户224.527亩耕地上施工填碎石搞建设，并单方面拟定所谓的协议书。“协议内容和程序明显违法，却非要我们签，我不签，就威胁我。”一位姓李的村民边说边出示他收到的“协议书”。这个落款时间为2002年12月30日的“协议书”，在第二条这样写明：“甲方每年按每亩1400斤稻谷的产量补偿给乙方（注：为六联村村民委员会），共计每年补偿稻谷1096.2市斤，并按当年市场价格由甲方以人民币发生折价支付，农业税及其他按田亩分摊的负担仍由乙方自负。”这位姓李的先生气愤地说，“如果我的土地已经被征用，那我不仅不必再缴农业税，按照土地法第47条的规定，我还应获得土地补偿费、安置费和青苗费，但我现在没了耕地，也没有合理合法的补偿，居然还要缴农业税！”记者看到的这份“协议书”也根本没有提到土地征用补偿年限和时间。更为可笑的是，竟然把协议书的甲方乙方混淆了。据村民反映，村里公开告诉村民，一亩地平均卖了7.8万元，却对99户农民的土地补偿费只字不提。

　　投票表决出售耕地，村民拿到的投票单已经打“√”。2003年10月31日王家村全体村民被召集进行所谓出售2200亩耕地的“民主表决”。按户为单位，一户一票，同意出售的打“√”，不同意的打“X”，由海门镇和该村的干部分发给村民投票单。部分村民惊讶的发现，发给自己的投票单上已经被打上了“√”！

　　引发冲突 矛盾多

　　记者所接触的有反映问题的村大都由各类“工业园区”、“开发区”在建设过程中引发产生的，由此矛盾丛生，农民在提供的来信中，表示的大都是“不同意”和“强烈不满”。

　　三门县海游镇上坎头村在2003年6月2日上午早召开了一次村委会，议题是：“就土地的出售问题表决”。在几乎所有村民都反对的情况下，村民大会没能通过，导致村委会没敢签字盖章。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在2004年2月13日的凌晨，镇政府个别领导派当地派出所人员公然闯进该村村委文书叶未勤的家里，把其捉到派出所，并把放有村委会印章及帐册的保险箱提走。不久，印有该村委会印章的文件和通知不断出现，村民反映，镇里成立了开发委，开发办和镇政府完全取代了村委会和村民的意见，连村里的财权也被“收归”镇里，还“理直气壮”地对外号称“村财镇管”。据村主任叶如恩介绍，在未实行“村财镇管”之前，他们每年花费大约为4000多元，而去年则对外公布一共支出40多万元。“起码的两公告一登记他们都没做，地说占就占了。”一位自称给温总理写过信的小伙子说，“强行买地，强行卖地，强行占用村财，我们坚决不同意，我们坚决告到底。”这位小伙子还告诉记者，按照国家信访局给他们回信，他们可以到台州市信访部门询问处理结果，但没有得到任何答案。于是，他们又向中央第二次投书。他表示：“问题得不到解决，我们就不停止上访和上告。”

　　补偿不公 怒怨多

　　据椒江区王家村的村民反映：开发商椒江海正公司到目前也只向村里支付了不到一半的款项，地上附着物补偿费、青苗补偿费和安置费均未到位，村民至今没有领到一分钱，但地上的果木早已被砍伐精光。如此不公的补偿，理所当然引起村民的愤慨。

　　2003年9月23日，三门市海游镇上坎头村部分村干部和镇开发委以个人名义未经村委会任何财务手续就领来2755万元，通过在三个银行新立账户，强行以每人5万元打入村民存折，并用各种手段欺骗强压诱惑村民去领款。“土地款就这样不明不白拨到了我们的户头上，真是奇闻。”村民们对这种“飞来横财”并不都表示欢迎，如此“安置”，遭到了村民的强烈抵制。

　　在被征用建设台州大学的椒江区栅桥村，村民反映，他们并没有实现农转非，也没有安排就业，更把他们的住宅安置在立交桥下和周边地域。村民们对此不公甚为不满，于是，2003年9月8日、9月27日和12月20日，先后出现施工单位、拆迁指挥部工作人员、干警、村支书代表的一伙人员和村民对峙、村民被殴打的事件。在采访中，村民施夏友、邬普友、许祖友分别请记者查看了他们被殴打致伤的位置，并出示了法医的鉴定材料。“由于分配和补偿不公、安置时不管我们的权益，我们很难服从村干部和上级的这种安排。”一个姓邬的村民说，“现在，被打的人还不能告，一告村里和镇里那些有势力的人就来找他们麻烦。”由于补偿与安置不公、不妥造成的干群矛盾恶化引起有关部门的关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不久前作了题为《栅桥村征地风波何时了》的详细采访报道。但据村民反映，上级并没有采取措施，安置纠纷仍然僵持，群众和开发方、村镇干部的矛盾未能缓和。

　　强势运作 由头多

　　在台州，为什么会圈占耕地如此“范围广、影响大、反弹强烈”呢？记者好不容易才从椒江区洪家街道办事处大板桥村村民手里拿到一份该区领导高敏2003年6月5日在工业园区建设动员大会上的演讲稿。

　　该演讲稿的题目为《解放思想强势运作努力实现椒江工业园区建设新突破》。现援引该稿部分内容如下：“……从全市范围看，各县（市、区）都在轰轰烈烈地建设工业园区，你追我赶，竞争十分激烈，气氛非常浓厚……今年，市里确定将椒江和路桥东部的100多平方公里沿海区域作为滨海工业新城来启动开发，大手笔、大声势、大目标，的确催人奋进……”

　　“从我区现状看，区委、区政府将今年列为‘园区建设年’，在全区上下掀起工业园区建设新的热潮……决心之大，力度之大，声势之大都是前所未有的。一是在资金投入上，不追求短期平衡，注重先期投入，坚持以大投入，谋求大建设。二是在政策倾斜上……三是在班子配备上……将全区精兵强将抽调到工业园区建设指挥部，配强一线力量，以强大的阵容，打好工业园区建设攻坚战。”

　　“星星电子工业园区指挥部与洪家街道办事处一起，以发扬连续作战的精神，只用了8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3850亩的征地、5万平方米的标准厂房建设……”。

　　（图片：本报记者 张然摄）

　　调查·后记

　　记者经过三门县汽车西站时，被数十位闻讯等待的农民拦住，他们分别是海游镇石岩村、城北村等村的村民，他们大都揣着“控告信”，争相交给记者。记者在跟从村民到石岩村去的路上，在一个偏僻的山脚下，被一伙自称是县宣传部和公安局的人的盘查，中断了去这几个村采访的行程。

　　记者在三门采访后返回台州市区的路上，接到上坎头村的村民“通知”，有两部警车紧追而来。为免生意外，我们的车加速行驶，直到住处心才稍安。记者在采访归来后，六联村的村民打来电话告诉记者，在接受本报采访后他们被人威胁“别在当地呆下去”；上坎头村有村民告诉记者，他们的村长被拘留；栅桥村和王家村也有村民受到类似的威胁。

　　在完稿之时，让记者稍微感到安慰的是，据新华社报道，国土资源部部长孙文盛表示，今年一季度全国发现土地违法行为1.6万件，已立案9900件。有数据显示，一季度国务院批准的城市分批次建设用地比去年平均每季度批准的用地量下降了46％，多数省份开发区数量与面积都有大幅度减少，基本刹住了盲目设立开发区、大量“圈占”土地之风，遏制了乱占滥用耕地的势头。孙文盛部长表示，当前要切实贯彻落实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深入开展土地市场治理整顿严格土地管理的紧急通知》精神，要在正在进行的清理开发区等工作的基础上，继续加大工作力度。

　　截至记者完稿，国务院办公厅下发的《紧急通知》似乎已在台州市收到了成效，记者在台州日报电子版上看到一篇该报5月17日发布的题为《复耕复种防抛荒》的报道。现援引该报道部分如下：“日前，路桥区路北街道搬迁了在朱家村一块基本农田上堆放了好几年的油桶1万多桶，填充了80多车泥土后，近日已种上南瓜、玉米、大豆等经济作物。路北街道把治理抛荒作为当务之急……现已查处违法用地30宗近10万平方米，并督促华东塑料城等已批用地而又无法立即开工的300多亩土地，全部复耕复种。”

　　本报将继续对浙江台州圈占耕地问题给予密切关注。

　　《市场报》 (2004年05月28日 第五版)　　“基本农田保护区”的牌子挂得明明白白，基本农田的“躯体”却被闲置、荒芜、挖掘、建造楼房……这类现象在台州市并不少见。以上三幅照片摄于椒江区的王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