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先和逼债银行的最后四轮博弈

　　本报记者　月生

　　深圳报道

　　“1990年代军商脱钩后，和我们有业务关系的军队企业，其不良贷款率多在50％以上，而三九承接了近百家军队企业，提供担保近20亿元。”中国建设银行深圳分行某知情人士 透露，建行当时感到巨额担保存在潜在风险，提出减少6000万信贷额度的建议，结果三九集团一下子归还了7.5亿元的借款，“银行业都被三九的豪气震趴了。”

　　“我们与三九是两败俱伤。”中国工商银行深圳分行一位参与债务诉讼的员工如是说。

　　这句话的背景是，三九系旗舰企业三九医药（000999.SZ）日前正深陷债务漩涡，工商银行深圳分行上步支行和民生银行深圳分行滨海支行等都在设法进行相关债权保全。一时之间，围绕三九系近百亿银行债务的多方博弈，令深圳金融界神经紧绷。

　　银行追债加紧

　　4月中旬，工行要求三九医药提前偿还3.74亿元人民币贷款，并申请冻结三九医药大股东三九药业和三九集团所持有的三九医药国有法人股6.97亿股中的5.82亿股；民生银行要求三九医药偿还8000万元人民币贷款本金，并申请冻结三九医药所持有的三九生化（000403.SZ）全部国有法人股。

　　与此同时，三九医药拟将4274万股国有法人股拍卖，拍卖底价低于每股净资产值近50％。

　　上述工行人士告诉记者，三九医药的国有法人股部分早在2003年6月已被三九集团纳入其归还占用三九医药资金的计划内。工行此次根据相关借款和担保合同中的条款，宣告合同提前到期并申请冻结其股权，目的就是要切断三九系公司之间的债务转移渠道，扩大诉讼标的，达到以诉促谈的目的。

　　此外，该人士认为，“三九医药拟拍卖的国有法人股部分不足未流通股的6％，是在试图寻找一条减少银行诉讼查封标的的路子。”

　　但该人士亦坦陈，银行通过起诉的方式来试图保全债权的做法，其操作过程比较复杂、可变因素多，困难比较大：“债务变现率估计在四成左右。”

　　“存量优化转移”

　　根据三九集团原董事长赵新先此前透露，作为国资委直管大型国有企业中的一个特例，现时拥有200多亿元资产的三九集团，当初是靠军方500万借款起家，并依靠100％的银行流动资金贷款滚动发展了20多年，给银行业“贡献了”30多亿元的利息，“长期以来，三九与银行血肉相连”。

　　“1990年代军商脱钩后，和我们有业务关系的军队企业，不良贷款率多在50％以上，而三九承接了近百家军队企业，提供担保近20亿元。”中国建设银行深圳分行某知情人士透露，建行当时感到巨额担保存在潜在风险，提出减少6000万信贷额度的建议，结果三九集团一下子归还了7.5亿元的借款，“银行业都被三九的豪气震趴了。”

　　一笔低信用等级的贷款，如果能够转移到高信用等级企业，该笔贷款也就成了优质贷款，这在国内银行业被称为“存量优化转移”，属“清理转化不良资产”的一种惯例做法。由于三九药业控股的三九医药（000999.SZ）信用评级较高，银行纷纷将三九集团及其他子公司的贷款向三九药业转移。2001年7月，中国农业银行向三九集团提供31亿元人民币综合信用额度，主要也是用于三九药业。

　　然而就在农行巨额授信两个月后，三九集团违规挪用三九医药25亿元资金事发，三九药业此后很快蜕变为没有主业支撑的控股管理型企业，成为赵新先所说的承接债务包袱的“存续公司”。

　　此后，三九医药成了信贷资金“存量转移”的一个新方向，而银行方面的交换筹码，则是续贷和展期。此时，业界亦普遍认为，三九集团当初大手笔归还建行的7.5亿元贷款，与上述25亿元资金挪用密切相关。

　　18亿元贷款

　　记者辗转获得了一份2003年4月的深圳某国有银行（以下简称Z行）折合人民币达18亿元的“贷款清单”。

　　“清单”上共有16笔贷款，涉及三九系公司七家，分别为三九药业、三九医药、深圳市三九康桥科技有限公司（三九康桥）、深圳市三九汽车发展有限公司（三九汽车）、深圳市三九房地产（集团）有限公司（三九地产）、深圳市三九医院有限公司（简称三九医院）和深圳金融租赁有限公司（简称深圳租赁）。

　　其中，除了深圳租赁的贷款为抵押贷款外，其他均为担保贷款，担保方主要是三九集团；到期且欠息贷款共4笔：三九汽车3笔，折合人民币约6000万元；三九康桥一笔，为2000万元人民币。（见附表1）

　　欠息贷款占比虽然不到5％，但Z行已决定对三九系公司采取措施：就三九汽车逾期贷款问题起诉三九集团，申请冻结三九集团所持有的三九药业及三九地产数百万股的股权；新发放一笔18000万元人民币贷款，以解决三九康桥4000万元不良贷款，但尚有2000万元贷款逾期未能收回。

　　据该行知情人士透露，该笔2000万元逾期贷款如果未能解决，该行对整个三九系公司的贷款保全措施都将“投鼠忌器”。为此，自2003年4月到9月，Z行从三九汽车和三九康桥逾期贷款入手，和三九系公司展开了数次博弈。

　　三轮博弈

　　在上述16笔授信贷款中，三九药业共6笔，折合人民币在6.6亿左右，占了1／3强，加上三九药业又是三九集团核心企业三九医药的大股东，所以Z行决定锁定三九药业为谈判对象。

　　4月24日，Z行公司业务处一行数人拜会了三九药业财务负责人吴晓辉，并拿出了整合三九系列贷款的一套方案：

　　Z行要求把三九集团所持有的深圳租赁的股权，及三九药业所持有的三九医药的股权，全部质押Z行；

　　同时要求将三九系列所有授信整合到Z行公司业务处办理，以便于统一步调、统一政策，避免出现各分支行进退攻守不一的情况；

　　同时，Z行承诺以承兑汇票贴现的方式，对历史遗留贷款进行债务承接———承兑汇票贴现等于承认客户的商业兑付信用，一般用于大型优质（项目）客户和AAA级企业，在三九集团使用，算是开了个政策口子。

　　但三九药业方面避开了股权质押这一款，只表示：

　　“全力配合”Z行对分布在各分支行和各科室的贷款进行整合，全部归口Z行公司业务处办理；

　　同意继续将三九机电大厦和三九新产品开发中心抵押到Z行（补充地价后价值在3亿－4亿元之间），并同意增加深圳租赁作为担保；同时亦同意以商业承兑汇票贴现的方式，偿还三九康桥2000万元逾期贷款、三九汽车1300万元逾期贷款及欠息；

　　但声称三九汽车剩余4000万元港币贷款的承接问题尚需征求领导同意。

　　此外，三九药业要求Z行在整合贷款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的同时，向自己另行提供1亿元的新增授信支持，其中约3000万元用于补交三九机电大厦和三九新产品开发中心的地价。

　　经过近两个月的接触，2003年6月10日，双方就重整三九系列贷款的相关方案进行了第二次商讨。

　　在此次会谈中，三九方面将深圳租赁提供的担保金额锁定在了人民币5000万元，同时亦同意通过“以三九药业向三九医药开出1亿元的商业承兑汇票并在Z行进行贴现，其中部分贴现款用于偿还三九康桥2000万元不良贷款、三九汽车1300万元不良贷款及欠息”的方式进行债务承接，但不同意由三九药业承接三九汽车4000万元港币贷款，而只同意由三九集团承接。

　　此外，三九药业以承接历史包袱较重为由，希望Z行在贷款利率上有所优惠，以减轻自己的利息负担———此前，Z行对三九系所有授信的利率水平均为人行基准利率上浮10％。

　　2003年6月27日，Z行向三九方面提出了希望先对三九系列贷款进行整合后再进行新增授信支持的思路，但三九方面依然坚持把债务整合和新增授信支持进行叙做。

　　双方未能就此达成一致，Z行只得重新提出债务整合新方案：将三九药业在该行分支行5笔短期授信（本外币折合人民币共计47700万元）及新增1亿元授信整合在一起叙做成一笔授信额度，由三九集团提供连带责任担保，并将三九机电大厦和三九新产品开发中心两处物业归入该额度项下进行抵押。

　　知情人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称，这一方案实际上已超出了Z行的授信管理权限，如强行推出，其前提是将三九药业信用评级调升为A级；此外，上述两处物业尚未办理房地产证，相关抵押行为还需走诸多程序。

　　该方案最终亦未获通过。

　　此后，三九方面态度趋向强硬，表示在对三九系列贷款进行处理的方案问题上不再让步。2003年8月15日，Z行召开了三九系列授信协调会。通过讨论，形成了三套解决方案：

　　方案一，由于三九不再做出让步，Z行只能同意企业提出的方案，新增2亿元授信（1亿元为商业承兑汇票贴现、1亿元为流动资金贷款）解决三九康桥和三九汽车（2笔）的3300万元不良贷款问题，并由三九集团承接三九康桥4000万元港币不良贷款。但由于三九目前在Z行的贷款金额已达18亿多元，其中7亿多元风险较大，若再进行新增贷款则风险无疑将进一步加大。

　　方案二，由于标的为300万元的股权查封达不到以诉促谈的目的，拟向法院申请解封三九集团在三九药业的股权，或减少查封股权；同时根据借款和担保合同中的相关条款，宣告两笔巨额贷款（一笔为2.5亿元，另一笔为1.8亿元）提前到期，并申请查封三九集团持有三九药业的70％股权，扩大诉讼标的，达到以诉促谈的目的。

　　方案三，若以上方案均不可行，就直接申请三九集团破产，一次性、永久性解决三九集团在该行的授信偿还问题。

　　最后谈判

　　2003年8月中旬，Z行从风险管理处、资产保全处、法律与合规处、公司业务处分别抽调处长、科长、业务骨干共同组成工作小组，统一处理三九系列贷款历史遗留问题。

　　面对日益强硬的银行压力，三九集团终于还是做出了让步。当年8月26日，三九集团复函Z行，并提出三点意向：

　　首先，三九愿意承接三九汽车贷款，但要求增加三九汽车收购方中财国企股份有限公司提供连带责任担保，同时免除由集团提供租赁公司股权担保；

　　其次，如承接三九康桥贷款，需由集团全额收购三九康桥其他股东股权，确保集团控股三九康桥；

　　最后，请求Z行提供给三九医药1亿元商业承兑汇票额度。

　　“三九等于是退了一步，又走上两步。”Z行某工作人员称。由于三九集团复函中提到的几点要求与Z行的想法相去甚远，2003年8月28日和9月1日，工作小组先后两次召开会议进行了商讨，最后工作小组建议对三九集团答复如下：首先，同意中财国企对承接后的贷款进行担保，但不能以此作为三九集团承接三九汽车贷款的先决条件；其次，要求三九集团用其持有的租赁公司的股份，对承接后的贷款进行质押担保；第三，不反对三九集团收购三九康桥其他股东股权，但不能以此作为三九集团承接三九康桥贷款的先决条件。

　　博弈至今，尚未看到Z行向三九发难，双方互有顾忌的复杂关系显而易见。

　　5月20日，三九新帅孙晓民面见全体员工，随后逐个召见数十名中高层干部。在并不宽大的会客室中，三九精英在静静期待，空气中仿佛只有香烟燃烧的声音，素以法务见长的孙晓民，能否最终解开三九与银行这层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