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思危：中国的经济挑战

　　第七届中国北京国际科技产业博览会(以下简称科博会)2004年5月在北京隆重举行。中国经济高峰会作为科博会的主要活动之一，于2004年5月21-22日在人民大会堂和中国大饭店召开。

　　下面是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成思危先生的演讲，关于中国经济的特点和挑战，他在此做了详细说明，以下是演讲正文。

　　成思危：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我今天应邀来这里发表一个简短的演讲，昨天施瓦布先生说，他要讲世界的经济挑战，我跟他配套讲中国的经济挑战。由于只有25分钟，我重点讲一些问题。中国的发展确实引起了世界的瞩目，这几年我在国外，无论是国事活动还是学术活动，很多人对中国都很感兴趣。我们参加了世界贸易组织，我在去年九月的WTO与中国研讨会上说，中国需要世界，世界也需要中国，中国需要了解世界，世界也需要了解中国，中国需要和世界合作，世界也需要和中国合作。

　　我想，要研究中国，首先要了解中国。我个人的看法就是中国有四个基本的国情，第一个就是中国是最大的发展中国家，这大家都知道。无论从人口还是从经济总量，在发展中国家来说，中国都是第一位的。我们的经济总量去年到了一万四千一百亿美元，在世界排第六，我们的外贸去年是八千五百一十二亿美元，在世界排第五，我们的外汇储备超出了四千亿美元，在世界排第二，如果加上台湾和香港，我们就是第一。我们直接投资，去年吸收的FDI是535亿美元，前年527亿美元是第一，去年的数我现在不敢肯定是不是第一，但我估计是第一，不是第一也是第二，这个数字也比较高。所以，从这些反映了中国总体经济的实力。

　　从另一方面来看，我们有将近13亿人口，所以我们人均的GDP刚刚超过1千亿美元，在世界排名在100名以后，所以这个国情要理解。因为我们总体实力强，使我们有可能办一些发达国家还不能办到的事情，比如载人航天一样。另外一方面也要看到，由于我们人口多，平均水平还很低，我们要做很多的努力，特别是要实现各个方面的统筹，我这就不多重复了，我想这是第一个特点。

　　中国的第二个特点，中国是一个具有很大的发展潜力的国家。去年我应邀到达沃斯参加经济论坛，并且做了一个演讲，去年按照澳大利亚外长的话来讲，中国去年在达沃斯是时尚，我今年听说还是时尚，明年达沃斯的主题还是要讲中国，这说明中国引起了世界的瞩目。所以中国威胁论和中国崩溃论都因此出台。但是我觉得客观的来说，中国的发展潜力确实是巨大的。首先在世界上来看，我们还是比较稳定的，我们政治上比较稳定，有一个稳定的发展的环境。这非常的重要。第二，我们多年来保持一个比较快速的增长，从需求来看，对世界市场的需求都比较旺盛；第三，我们有13亿人口，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需求潜力是很大的。比如我们的手机、电脑发展就可以看到，家庭生活水平一提高，由于人口多，就一下子上去了。第四，我们高素质的人口多，从教育水平来看在发展中国家还是比较高的。另外我们平均工资还是比较低的。我在达沃斯墨西哥开了一个媒体圆桌会议，记者们都来，记者提问我回答，有一个墨西哥记者就说中国人把墨西哥的生意都拉跑了，原来在墨西哥边界有一个自由贸易区，现在自由贸易区都搬到中国去了，我说这是一个事实，我给你一个数据，美国CEO跟我说的，他在美国电焊工是16美元，在墨西哥是4.7美元，在中国就是4.3美元，我说你是CEO你会把工厂放在哪里呢？他说也会放在中国，随着我们生活水平的提高，我们的工资也要提高，但现在来看，这个距离不是很快就能缩短的。

　　另外一个就是我们有比较好的投资环境，我们用国债方式改善了交通通讯，大家都看到了，我在英国皇家国际政治研究院演讲，我说中国的信息技术和这些基础设施的建设来说确实发展得不错。同时，我们参加WTO以后，根据WTO的规则，对我们的法律做了一些修改。因此，中国的发展潜力是表现在这五个方面，大家都看好中国的未来。

　　中国的第三个特点，就是中国是一个存在二元经济结构的国家，这一点我们必须承认。中国的二元经济结构，也就是说，城市和农村的差距比较大，城市居民的收入去年是农村的平均的3.23倍，城市居民享有的社会保障、文化教育、市政等等方面的社会服务要比农村好得多。城市居民的购买力大概是农村的四倍，这些都是二元经济的表现。中国的二元经济是旧社会遗留下来的，鸦片战争以后，中国从封建社会进入半封建半殖民社会，农村是从封建社会进入到半封建社会，城市从封建社会进入半殖民地社会，所以从鸦片战争以后，二元经济结构就已经开始存在和发展。新中国建立以后，应该说做了一些工作，但是总体来说，对二元经济危害性和消除二元经济的努力方面，我们还做得不够，所以到现在，应该说二元经济还是存在的，我估计还要存在相当长的时间。

　　有一个资深的外交官从中国回去以后，有人问他对中国的印象怎样？他回答说中国的城市像欧洲，中国的农村像非洲。这话你想一想，还确实讲了他的印象，也是反映了我们二元经济存在的客观事实。

　　中国的第四个特点，就是我们正处在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型的过程之中。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一方面要发挥市场的资源配置方面的基础性作用，来追求经济的效率和效益。正因为这样，我们要大胆的学习国外市场经济发展几百年过程中积累下来的好的经验、好的做法、好的组织方式和管理方式，并结合我们的国情加以应用。另外一方面就是要坚持社会主义制度，保障社会的公平和公正，特别要保障弱势群体的合法利益。

　　我们正在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变过程中，应该说，从1992年十四大以来正式确立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现在已经过去十多年了，这十多年我们确实取得不少的进步。但是同国外成熟的市场经济体系相比我们还存在很多不足之处。所以我对外国朋友说过，中国的方向是对的，我们现在不断的完善它，不要拿你们已经实行几百年的市场经济来苛求中国，他说这一点也不对，那一点也不对，我说你们几百年还出安然事件呢，中国实行市场经济才不过十几年，我们在过程中，不能拿已经成熟的市场经济来苛求中国，对我们来说，我们希望不断的尽快改善，我想中国的四个特点是我们在分析研究中国问题的时候应该经常要注意到的。

　　我们面临的挑战是什么呢？首先第一个，就是能够保持经济快速、协调、健康的发展。这一点非常的重要。在这个问题上来看，最近大家也看到，我们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主要问题是投资有过热的现象，这些问题有不同的看法，有些人说中国的经济怕冷不怕热，我说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注意。一个国家保持长期的高速发展，可不可能？从历史上来看有可能的。日本在60年代搞了国民经济倍增计划，10年之内把国民经济翻一番，实际上也做到了，预定是7.2，到年均是10.6，如果条件具备，保持经济持续的发展是有可能的。但是一定要能够协调和健康的发展，这就非常的重要。我去年研究这个问题，也发表一些讲话，包括3月5号在《东方之子》也讲，我们看投资和经济GDP增长关系要看两个数，一个是弹性系数，投资增加1%，GDP增加多少；第二看转换率，投入的投资有多少在第二年可以转换成为GDP。从这两个数字来看，我们确实存在一些问题。弹性系数，1999年是最高，是1.29，2002年是0.49，去年是0.34，就是说我们投资增长1%，GDP增长了0.34%，这说明了投资的效益在下降。

　　另外就是转换率，我们历史上最高的是1992年，投入一块钱，第二年有四毛五转换成为GDP，我们从1999年以后，这个数一直是0.2，99年是0.2，你投入一块钱GDP，第二年只有不到二毛钱，凑一块钱投资第二年转到GDP不到二毛钱，我们当然不能只看数字，这有原因，原因之一就是我们相当一部分国债基本投资在基础设施建设上，基础设施建设的速度是比较慢的。第一，就是国债投资见效比较慢。第二，经济周期和政治周期有密切的关系，我专门做过一个图，每到换届那年，投资肯定是大大增加，因为现在领导上来希望有政绩，有政绩最好的方法就是加大投资，这也有关系。第三，不可避免的就是我们存在着盲目投资和低水平重复投资的现象，比如钢铁很热，大家都去投钢铁，甚至有些落后的、关闭的工厂都把它再开起来，存在这种现象。第四，还有我们由于腐败和决策失误造成投资投下去没有效益，这些原因都存在。但总体来看，从我刚才讲的这两个数字来看，确实存在着投资过热的问题。

　　今年一季度更不得了，去年四季度我们的GDP增长9.1%，投资增长26.3%，今年一季度我们的GDP增长9.8%，原来说9.7%，最近统计局更正到9.8%，投资增长43%，一季度新开工项目都是一万三千多个，如果这么下去，我们没有办法支撑得了。所以，必须进行宏观调控。但是，要进行宏观调控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如果一刀切的杀掉，所有的没建成的项目都会变成银行的坏帐，要有选择的支持那些有前途的项目继续建完，对那些决策不合理、投资失误的项目要坚决停下来，要区别对待，不搞一刀切，不搞急刹车。但是宏观调控在所必行。从短期来看，可能对世界经济有影响，我们讲宏观调控，世界的有色金属公司的股票就往下掉，因为我们中国是世界钢铁、铁矿、沙、有色金属很大的买主，我们一讲宏观调控它就受影响，从长远来看，这有利于国家经济持续、健康发展。

　　我们进入了一个新的经济增长周期，经济发展速度加快一些，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投资增长过快，确实要加以注意。如果不这样的话，我们很难持续协调、健康的发展。这是我们面临的第一个挑战。

　　我们面临的第二个挑战，就是促进农业发展、农村稳定和农民增收。中央对“三农”问题很重视，提出要把“三农”问题放在全党和全国工作的重中之重。怎么理解？我个人认为有三层意义，首先一层是保障粮食的安全。去年粮食的产量是历史上最低的记录，八千六百亿斤。这看来是不足以保证我们粮食的安全，由于我们前几年有库存，所以矛盾看不太明显，粮食已经涨价可以看得到。今年我们希望增产500亿粮食，达到九千一百亿斤，这个任务艰巨。中国粮食不能保障自己的安全的话，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能保证粮食的供应，有些人谁来养活中国？中国粮食有问题的话肯定不行，这是第一个层次的问题。

　　再深一个层次的问题，不解决三农问题，我们不可能实现现代化。因为现代化主要就是工业化和城市化，如果三农问题不解决，工业生产的产品，农村没有购买力来买，你这工业就没法发展。工业化初期积累资源是靠工业化的剪刀差，劳动力是靠农民进城做工，劳动中期靠农民收入的提高、农村市场的扩大，才有可能进一步推进工业化。

　　第三个层次，从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概念来看，就是要达到缩小收入差距，达到社会的公平，当然不是绝对平均主义，但收入差距要缩小。不解决三农问题，怎么有可能解决二元经济结构。所以说，解决三农问题是非常重要的意义。只有农业发展了，农民增收了，农村稳定了，我们才有可能真正打下一个工业化的基础。

　　在这个过程里面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促进农村的劳动力向城市转移，因为大量的劳动力在农村闲置，他的收入肯定提不高的。这个过程也是一个非常艰巨的过程。根据我初步的研究，英国城市人口从30%达到70%将近花了二百多年，在1805年实现的，它的办法就是圈地运动，剥夺农民的土地，把农民赶到城市，所以无产阶级的绝对平衡化就是恩格斯、马克思那个时候提出来的。美国从30%到70%花了一百年，从1804年到1902年，它的办法是靠农村的兼并，有的农民劳动生产力低，不愿意在农村，把土地卖出去拿到钱到城市做工或者创业。我们中国现在的城市人口各个地方发表的数据不一样，大概我想在37%-40%之间，也就是说，我们要达到城市人口占70%，又不能采取资本主义国家前期的做法，所以这也是非常艰巨的。我们在转移劳动力过程中还要保障社会的公平和公正，所以这是非常艰巨的。有人估计我们每年可以转移1个百分点，如果这样算的话，我们起码要三十多年才能达到70%，这是我们的第二个挑战。

　　我们的第三个挑战就是要建立适度、公平、有效的社会保障体系。这个问题我已经讲过了，社会保障体系第一是适度，适合中国的发展水平。第二是公平，第三是有效。我今天讲的每一个问题都有我出的书或者以文章为支持的，我们要建立三个三维的社会保障体系，首先包括四个方面，医疗、工商和意外事故、失业、养老，另外有四个层次，社会救助、社会福利、社会保险、商业保险，另外还要依靠四个方面的力量，就是单位、个人、政府、社会。只有这样才能构筑成一个好的社会保障体系。现在要重视的就是农村的社会保障问题，农村的社会保障，我个人认为，首先要解决救助，就是解决特困户的救助问题，其次要解决医疗，然后是解决养老，这是我们非常艰巨的任务。

　　第四，推进金融系统的改革和发展。我在香港刚刚做过一个报告，关于虚拟经济和中国金融改革，我想今天就不多讲了，我下个礼拜在深圳还要讲。

　　第五，深化国有企业的改革，增强国有经济的活力。我们国有企业的改革应该说，现在方向明确了，最近提出股份制是公有制的主要实现形式，也就是说，要解决国有企业的一部分产权交换和转让的问题，这个问题是中国的一个特殊问题，所以我们主张在中国建立产权交易所，这个问题我也做了一些研究，现在全国有三个全国性的，一个是上海，一个是北京，一个是天津，产权交易最重要的就是要公平、透明的规则，另外一个就是对资产要有公平的评价方法，有形资产、无形资产都要有评价的方法。另外一个就是要有动态的评价，这要看企业的前途。在这个问题上，现在也是我正在组织一批专家做的事情，当然，市场定价是重要的，但是资产评估在中国的情况下也是非常重要的参考，否则内部不能控制的关系，有可能把国有资产低价卖下来造成国有资产流失，如果把价格定得太高，没有人来买，所以资产定价是国有企业产权转让非常重要的需要解决的问题。

　　第六是鼓励、支持和引导非公有制经济的发展。这里就是两句话，一个是政府要一视同仁，在市场准入、融资、税费、法律保障等等方面都要一视同仁。另外一方面，从企业来看要提高素质，非公有制经济企业，应该说大多数的素质还是不够高。所以，还要提高经营管理者的素质，并且逐步建立现代化企业制度。

　　第七，要提高对外开放水平，这主要有三件事：第一是要改善外贸结构，我们的外贸结构，现在大概是加工贸易和一般贸易一半对一半，所谓加工贸易就是两头在外，订单是人家拿来的，产品是人家销售的，我们就拿10%的供销费，大头在外，钱主要是外国人赚。这个结构看来是不够合理的，我们比较一下广东和浙江就可以看到，广东是加工贸易占80%，一般贸易占20%，浙江反过来，是加工贸易占20%，一般贸易占80%。所以你看广东和浙江的民营企业确实是不一样，广东很多人靠大量的劳动力密集去按照国外的订单来生产产品，而浙江有些是创出自己的产品，这是第一个要解决的。

　　第二要建立自由贸易区，自由贸易区在国外是一个比较通行的办法，我们现在有保税区，离自由贸易区还有一个距离，我专门组织了一批专家研究出了一本书，我们对自由贸易区提出了四句话，它的目标模式，第一是境内关外，第二就是港区结合，第三是物流主导，作为贸易区主导业务是物流业，第四是属地关系。

　　然后，我们还要培养中国的跨国公司，去年我有一个研究，参考消息也登了，就不多说了。

　　第八，我们要发展科技事业和教育事业，只有发展科技事业才用我们的明天，前几年我就讲过了，没有科技就不会有明天。为什么？到知识经济时代，有两类国家，一个是头脑国家，就是生产知识，一类是躯干国家，就是应用国家，我们中国要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不能做躯干国家，要做头脑国家，要占领科技的制高点，要培养有自主知识产权的科学技术，这才能保障我们的明天。而教育才能保证我们的后天，因为你没有人才不行，现在世界各国的竞争主要是经济式的竞争，经济式的竞争集中是科技式的竞争，科技式的竞争是人才式的竞争，人才式的竞争是人才的创新能力的竞争，没有创新的人才不会有后天，所以我们非常的重视。

　　第九，不断健全社会主义法制，社会主义法制一个是要有法可依，然后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立法上，我们要注意它的系统性，要有规范市场主体的行为、规范市场基本关系的行为、规范市场竞争秩序的法律，另外还要注意它的科学性、公平性，也就是说权利和责任要对称，政府部门要有什么权利就要负什么的责任。权利和义务要对称，你要求相对人承担什么义务，就必须明确有什么样的权利，这在我们的立法当中非常的注意。最后就是渐进性，我们的法律不可能像国外一样立一次很多年不变，由于我们在转型过程，我们要不断的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推进来立法。

　　最后，就是要继续转变政府职能，应该说，要想真正的建立起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就必须要使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和政府这只看得见的手各司其职，现在看来，政府的职能虽然做了不少的转变，但是还管了很多管不好和管不了的事，所以还要进一步的改进。另一方面作为政府官员来看，我认为最重要的，一个就是要守法，要带头守法，最近我做农村金融的调查，我到一些地方，说基金会解散以后拖欠钱，我问干部拖欠多少，我说干部在拖欠，怎么可能叫农民还钱，首先干部得还钱，你拖欠了基金会的钱，干部首先得还，这是守法非常重要。第二就是要敬业，政府官员因为很难受到监督，或者监督的力度不够，所以自己要敬业，首先就是不能出错。出错，现在已经开始引咎辞职，但光引咎辞职还不够，该处分还得处分，该负责任还得负责任。第三不能拖拉，该办完的事一定要办完。第四要有创新，不能说我到三年了就该升了，无过就是功，而应该是无功就是过，如果你干了三年没有政绩，就不应该升，应该降下来，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不容易，政府官员要不断的提高素质，不断的来推进我们的事业。

　　今天只能是提纲挈领的谈谈对中国经济发展的思考，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我发表的书和文章。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