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业艰难跨越

　　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分行率先完成的“信贷登记咨询系统”全国联网，为商业银行突破现有信贷管理体制的束缚提供了最现实的机遇。而实现跨区域的金融服务仍需要突破“诸多藩篱”，技术条件的到位只是第一步

　　本刊记者 何佳艳

　　当本月初中国人民银行上海分行爆出该行已率先完成与全国三十个省市的“银行信贷登记咨询系统”联网通用的消息时，不少媒体都对此作了报道，并对系统联网的意义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上海的联网成功为上海地区商业银行信贷业务的对外扩张提供了技术支持。银行在向异地企业发放贷款时，可以通过信贷登记系统及时查询贷款企业在当地的综合信息和资信状况，掌握对该企业信贷风险评判的第一手资料。而上海的联网只是一个试点，这套系统最终的目标，是要实现国内所有省市信贷登记系统的互联互通。因此，在一些媒体眼中，这项三年前由前国务院总理朱基亲自批示建设的“总理工程”推进到今天，显露出了一些突破性的色彩：有助于商业银行突破现有信贷管理体制的束缚，为“信贷业务的跨区域渗透”提供技术上的准备。

　　然而，与媒体的欢欣鼓舞形成对比的是，不管是上海还是其他省市的银行界人士，对这则消息的反应都相当平静。“联网不能从根本上解除金融领域内的诸多藩篱”，国内一位中小股份制银行行长的话代表了业内人士的普遍看法。实现跨区域的金融服务需要突破“诸多藩篱”，技术条件的到位只是第一步。

　　联网在即的“总理工程”

　　尽管被赋予了突破地域限制的色彩，并引发了好事者对央行是否会改变分级管理思路的种种猜测，央行做这套信贷登记系统的初衷，更多考虑的是对全国范围内金融风险指标的把控。最初的动议要从1996年算起。为了防止企业循环抵押和骗贷现象，人民银行在1996年推出了“贷款证”。申请贷款的企业必须先领到人民银行发放的贷款证，其在各家商业银行的每一笔贷款都必须在贷款证上有相应的记录。人民银行信贷登记咨询处的一位工作人员还记得，当时的贷款证还是一个文本，后附着企业的财务报表等资料。1998年，人行开始建设信贷登记咨询系统，即把贷款证由“文本式”升级为“电子化”管理。人民银行各省市分行及城市中心支行采集和汇总所辖区域内商业银行的信贷数据，建立城市中心支行信贷数据库和省分行信贷数据库，并将信贷数据逐级汇总到总行。不过，当时各子系统之间彼此孤立，无法相互查询，信贷数据分别封闭在人民银行城市中心支行所辖区域之内，区域内的银行可以查询该城市中心支行数据库内的信贷数据。2000年2月24日，人民银行正式发布了《银行信贷登记咨询管理办法(试行)》，要求在全国实行统一的银行信贷登记咨询管理制度，并计划在年底之前实现全国系统的联网。不过，联网计划并没有如期实现。直到2003年4月，人民银行上海分行才宣布了全国联网试点成功的消息。全国联网的实现日期，记者没有从人行信贷登记咨询处得到准确的说法，不过北京的一位银行信贷人员向记者透露，今年6月底北京也将实现全国联网。也就是说，北京市的商业银行将同上海一样，可以查询到全国其他省市的信贷数据。

　　那么，在所有省市的子系统都基本准备就绪的情况下，全国联网的实现何以推迟了两年多还没有完全实现呢？“总理工程”的承建单位清华北美软件股份有限公司柴晓明告诉记者，全国联网技术上的难度并不大。柴参与了这项工程迄今为止的全部过程，对技术方案的每一个环节都了如指掌，这项工程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以人民银行城市中心支行信贷信息数据库为基础，中间件为网络通信手段”。因此，在基础具备的情况下，全国联网只是在各个子系统之间安装中间件，做一些接口的工作，并在各地银行机构同意的情况下，相互授予系统访问权限。据柴介绍，清华北美提供的中间件产品可以兼容不同的网络环境，在整个工程中并不存在技术障碍。但是，在信息共享和访问模式上，各商业银行之间存在争议。信息共享有助于提高借款人信息的透明度，提升银行审贷效率，还能降低对异地企业的贷款风险。在这方面，银行的利益是共同的。但是，信息共享也让银行有顾虑，害怕自己的商业机密暴露之后，会失去客户资源。信息共享与商业机密如何协调？

　　作为IT供应商，清华北美并没有参与这方面的讨论，不过来自银行的几种思路曾经影响过他们的IT设计思路。部分银行认为，信贷信息应该完全共享。这种思路在一些省市内部其实已经落实为行动了。记者从北京银行人士了解到的信息是，北京的商业银行在查询本地的城市中心支行信贷数据库，可以查到全部的信息。而另一些银行则认为，信贷信息应该有保留地共享，具体来说，银行在通过企业的贷款证查询该企业的信贷数据时，对于该企业发生在本银行的信贷业务，可以看到全部信息；对于发生在其他银行的信贷业务，则应该只能查询到贷款数据等信息，而不能查询到贷款业务是在哪家银行发生的。柴晓明告诉记者，目前上海与其他地区的联网就是采取的后一种方式，将来全国联网也将采用这种方式。

　　一些业内人士谨慎地对信贷系统数据库的完整性，真实性和及时性表示了担心。柴晓明则从技术角度对系统的安全性和权威性给予了说明：央行采集的信贷数据会与质量监督局提供的企业数据进行核对和校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数据的真实性。在登记制度上，人行要求商业银行在发生信贷业务后，必须在第二个工作日12点之前上报。

　　据介绍，信贷登记系统最初只准备纳入四大国有商业银行的信贷数据，后来中小股份制银行的市场分额越来越不可忽视，它们的数据也纳入了进来。现在，这套系统也对外资银行开放了，上海就已经纳入了汇丰，花旗等外资银行的数据。

　　中小银行借势突破

　　对于一部分中小银行来说，全国联网的信贷系统是他们实现跨区域扩展极好的借力工具。由于种种政策限制和利益掣肘，一些实力派的区域性商业银行跨区域增设经营机构的努力一直难有实质性的突破。信贷系统的联网为银行的跨区域拓展提供了另一个突破点，那就是在原有网点规模基础上的业务渗透。而在此之前，中小股份制银行，尤其是一些实力派的城市商业银行，已经在政策限制和利益牵制的围困中腾挪辗转，扩张之心昭然若揭。

　　“城市信用社的退出，国有银行的精简，地下钱庄的整顿等，为我们在较发达的中小城市开设支行创立了条件。”上海银行就曾公开表达过跨区域发展的渴望。国内象上海银行这样具备扩张实力却宥于央行监管政策的地区性银行不少。例如北京商业银行、天津商业银行等的资产规模均超过1000亿元，管理水平并不亚于一些股份制商业银行，一些行的不良贷款率不到3%。但是，与其他类型的银行相比，他们有一个与生俱来的弱势，那就是不被允许跨区设立分支机构。这样，一方面由于本地资源有限，另一方面由于有限的网点和客户资源无法分摊银行卡等大型项目投入成本，以及无法为大型企业提供跨区域金融服务等，城市商业银行在与全国性银行的竞争中处于不利的地位。

　　不安分的中小银行一直在政策边缘努力。深圳商业银行2001年率先会同南京、贵阳、大连、武汉、杭州等城市商业银行展开业务合作，推出了“六行战略合作体系设想”；更具象征意义的是，2002年10月，豫鲁苏皖四省17家城市商业银行宣称将打造一个囊括17家地方商业银行、资产总规模达500亿元的“淮海银行”；上海银行也不甘寂寞，于2002年10月牵头成立了“城市商业银行资金清算中心”，负责办理各地城市商业银行的异地资金清算业务，为全国城市商业银行的联合与合作提供平台。

　　不过，在当前金融体制没有改变的情况下，联盟这种松散型的结构难以实现城市商业银行之间深层次的业务合作，离银行跨区域扩张的梦想还很遥远。

　　一个已经在业界流传的消息是，央行将会放宽对城市商业银行的地域限制，允许部分经营业绩较好的城市商业银行逐步走向全国、跨区域发展。不过，央行的松口只是意味着一条绳索可能松绑，束缚城市商业银行向外扩展的绳索还有一条：地方政府的干预。由于城市商业银行多有地方政府参股，多年来有些城市商业银行成了政府的“二财政”，而一旦允许跨区域经营，显然会削弱政府的控制权，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相对于已经开始松动的政策来说，股份的改造是更难逾越的一道“藩篱”。

　　而全国联网的信贷系统使城市商业银行可以同时绕过两道“藩篱”。第一不用开设分支机构，第二，业务还在本地网点发生，不违背当地政府利益。无可否认，对于国内银行尤其是中小银行来说，其潜力被一致看好的中间业务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撼动不了存贷等基本业务在银行业务结构中的核心位置。银行的跨区域扩张，目前来说也就是存贷业务额的扩张。可以预见的是，随着信贷系统联网的推进，上海，深圳等经济发达城市与周边地区将打破金融服务领域“鸡犬之声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的沉闷局面。

　　谁更需要信贷联网

　　全国联网的信贷系统被普遍认为对中小银行意义重大。因为中小银行营业网点有限，对网点范围以外地区的企业缺乏了解。而工，农，中，建四大银行都有遍布全国的分，支行，已经具备了提供跨区域经营服务的能力。其实这种说法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数以万计的国有银行网点机构是按照省级行政区划被划分为数十个相互独立的分行，每个单一分行的经营范围被严格限制在行政区划之内，不得越雷池一步。在信贷系统联网之前，同属一家银行的省分行之间业务、信贷数据等都是彼此割裂的。因此，跨区域服务必然涉及两家以上的分行之间的业务衔接和利益协调，如果是全国性服务往往还需要总行出面解决，决策路线长，协调难度大，服务效率难免有很大的折扣。相对而言，目前网点有限的一些股份制银行和外资银行更具有区域辐射优势。

　　按照中国的入世承诺，中国将在加入WTO后两年内逐步放开深圳，上海等十多座经济发达城市外资银行对国内企业经营人民币业务的限制，同时允许在一个城市获准经营人民币业务的外资银行向其他开放人民币业务城市的客户提供服务。加入后5年内，外资银行将享受国民待遇。

　　在跨区域服务的竞争中，外资银行需要跨越的“藩篱”，是正在放开的行政限制，而四大银行需要跨越的，也许将是管理体制的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