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国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已进入实施阶段，但林业及森工企业似乎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本报记者 冀文海
在被形象比作“雄鸡”的中国版图上，东北地区因位于“头脑”部位而引人注目。而在整个东北地区的版图中，贯穿南北郁郁葱葱的森林及山地，无疑是这只雄鸡头上亮丽的风
景。
2003年底，国务院相继出台了加快林业发展和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两个决定，提出了东北地区林业发展和生态建设的目标和原则。温家宝总理在主持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座谈会时，提出“要用新思路、新体制、新机制、新方式，走出加快老工业基地振兴的新路子”。有专家称这为彻底告别计划经济体制的“老东北”、重建一个“新东北”指明了方向。
建设“新东北”的战役打响了，覆盖东北半边国土的林业将如何行动？不久前，本报记者就此深入东北三省林区及内蒙古大兴安岭林区，进行了半个多月的实地调查采访。
红色历史：
“老东北”当年的“林大头”
东北地区是真正的“林海”，这是记者东北之行最大的视觉感受。
据2002年公布的数字：黑龙江省林业用地总面积3126万公顷，占全省土地面积的68．9％。有林地面积1919万公顷，活立木总蓄积15亿立方米，森林覆盖率达41．9％；吉林省林业用地面积972．26万公顷，占全省土地面积的51．37％，其中林地面积797．67万公顷，森林覆盖率为42．4％；辽宁省林业用地总面积为634．4万公顷，占全省总面积的42．8％森林面积418．5万公顷，森林覆盖率为28．7％。这组数字表明东北地区林业用地总面积占其国土面积的一半以上其中森林覆盖率超过了1／3这在全国其它各省区是绝无仅有的。
这是一笔丰厚的自然遗产也是一道保护国土生态安全的绿色屏障，还是国家经济建设的宝贵资源。国家林业局局长周生贤在不久前召开的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中的林业发展座谈会上说，几十年来，东北地区含内蒙古呼伦贝尔和兴安盟）的林业为新中国的原始积累和国民经济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她是我国面积最大、资源分布最集中的重点林区建国以来已累计为国家生产木材10亿多立方米，占全国国有商品木材产量的近一半，累计上缴利税240亿元。
正是这种经济上的巨大贡献东北林业在历史上曾赢得了“林大头”、“林老大”的称号。回忆起当年，在东北林区工作了30多年的原大兴安岭行署副专员戴万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介绍，1964年8万铁道兵和林业干部进入大兴安岭地区，在这个气候严寒、荒无人烟的森林中开始了以采伐木头为主业的林业生产，紧急供应全国百废待兴的建筑、造纸、造船和铁路轨道建设等，北京人民大会堂、历史博物馆等北京十大建筑里都有来自东北地区的木材。在支援全国建设的同时，东北林业也成了最受青睐的行业之一。
“那会儿东北姑娘最想嫁的人就是林业职工，所以林业青年找媳妇专挑漂亮的。”戴万春玩笑般的笑着说，言辞中流露出对当年风光的怀念。
黑色幽默：东北振兴，林业失落﹖
张坡是黑龙江森工总局所属龙江森工集团的总会计师，这位打了半辈子算盘的的财务会计工作者，如今心里为一笔账目犯起了糊涂。
“中央出台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决策后我们都感到高兴，但振兴东北为何没有考虑林业呢？东北森工企业也是典型的老工业啊！”在和记者进行座谈时他透露，国家为扶持东北振兴的项目里，黑龙江省没有任何林业及森工项目。
吉林省森工集团党委副书记徐福庆也介绍，吉林省获批的东北振兴扶持项目里同样没有森工企业。辽宁和内蒙古林业系统的受访同志也向记者反映了这个情况。
这个情况，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在国家发改委得到了证实。国家发改委去年11月确定了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首批100个项目，总投资额610亿元，辽宁省获批最多，有52项，总投资额突破440多亿元，占全部投资的72．5％；黑龙江省37项；吉林省11项；项目的选择上基本圈定在钢铁、制造、石化、煤炭和农产品深加工等领域，没有一个林业及森工项目。
来自国务院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的消息说，国资委划定扶持东北振兴的项目，主要集中在石油石化、钢铁、汽车、造船、航空产品等重点行业中的优势企业。
而国家开发银行行长陈元也在公开场合表示，国家开发银行将支持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振兴，通过融资重点支持国有企业重组、改制，使之做强、做大。但有分析人士认为，国家开发银行支持的重点在能源、交通、通信、城建等重要行业，林业难以分一杯羹。
种种迹象表明，我国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已进入实施阶段了，但林业及森工企业似乎成了被遗忘的角落。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建设“新东北”是不是要抛弃林业及森工企业？这个问题让东北的林业人，尤其是转制为森工集团的企业干部职工颇费脑筋。
一位老的林业人的话比较有代表性：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振兴应该包括森工企业的二次创业与全面振兴。几十年的发展，东北形成了比较完备的森林工业体系，拥有84家森工企业，百万职工大军。可以说，众多的森工企业是东北老工业基地的重要组成部分。和东北其他老工业基地一样，它们有过同样的辉煌，处在同样的困境，面临同样的改革与发展难题。因此，在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过程中，林业不能当“短腿”。
黑龙江森工总局向记者反映：由于多年过度开发，黑龙江森林植被遭到大规模破坏，可采资源已非常有限，很多森工企业陷入困境，林业职工生活困难，其中，小兴安岭地区林业职工月均工资收入只有200多元。全省林业职工月均工资也不足500元。
吉林省林业厅介绍：到2002年底，全省18个森工企业有9个处于亏损或潜亏损状态，省直8个森工企业有14亿多经营性资产处于闲置或开工不足状态。全省在册林业职工不足19万人，而富余人员达10万人。累计拖欠职工工资及津贴等3亿多元，拖欠时间最长的达31个月。
辽宁省也介绍：全省负债的国有林场（圃）共211个，占总数的91％。其中，负债千万元以上的国有林场达12处。还有31处国有林场生活用水都难以解决，105个工区处于“三不通”状态。
对于这些情况，国家林业局也在2003年9月组织调研组进行了调查。该调查报告指出了东北林业生态建设存在的突出问题：治理赶不上恶化的速度；森林资源林分质量低下，生态防护功能日益弱化。
基于此，国家林业局局长周生贤提出，东北要振兴，林草须先行，林业要为推动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做贡献，森工企业应争取享受老工业基地改造的国家支持政策。
黄色警示：令人揪心的生态灾难
樟子松又称美人松，属于我国珍稀植物品种。在鄂伦春语中，大兴安岭地区行署所在地加格达奇的意思是生长樟子松的地方。可现在，加格达奇周围已经难以找到一株天然的樟子松。
原大兴安岭行署副专员戴万春向记者回忆说，1960年代他刚来大兴安岭时，经常可以看到棕熊、狍子、野猪等，现在整个林区连鸟鸣的声音都难以听到。他介绍，动植物物种衰落只是大兴安岭最表面的生态现象，近年来更严重的生态灾难令人揪心：比如40多年来年均降水减少了近100毫米，暴雨大风等极端天气增多，在1996年6月份居然下起了大雪，2001年还出现了沙尘暴天气，而2002年7月却出现38度高温。森林蓄水能力下降，出现了多次洪涝灾害，水土流失面积达2万多平方公里。另外，冻土层加深，森林群落退化严重。
在吉林采访时，林业部门反映，长白山区的东北虎的栖息地比50年代缩小了85％以上，红松的主要分布区大幅减少，目前原生的红松阔叶混交林仅分布在自然保护区。
辽宁省林业厅厅长王文权也告诉记者：该省水土流失面积已占全省土地总面积的43％，沙漠化土地面积占13．6％。
内蒙古林业厅介绍，大兴安岭内蒙古境内的东四盟市，是东北三省重要的水源地和生态屏障，近年来由于森林破坏、生态恶化，导致下游东北城市出现了缺水和洪涝间生的现象，辽宁、吉林的沙尘暴天气主要来自内蒙古，首都北京出现的沙尘天气，也直接与此有关。
国家林业局调研报告称，东北地区目前面临的生态危机表现在：土地沙化成扩展趋势，目前东北三省土地沙化面积已达2300多万亩；水土流失严重，总面积已达2．7亿亩；湿地大面积萎缩；黑土地资源质量大幅下降，黑土厚度已由开发利用前的70－100厘米，下降到现在的30－50厘米。
灰色咏叹：东北林业体制之弊
小兴安岭所在地伊春市市长许兆君的名片上还有另外一个头衔：伊春市林业局局长。而大兴安岭地区行署专员王忠林同时还有另外三个身份：大兴安岭地委书记、大兴安岭林业局局长、大兴安岭林业集团总经理。
这种高度政企合一、政事合一、党政合一的管理体制在东北林业已经沿袭多年了。
“一些国有企业很为企业办社会发愁，我们这里发愁的不但是企业办社会，更为企业办政府头疼”。伊春市市长许兆君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伊春被称为“中国林都”，最大的资源是森林，发展经济最重要的办法是放手让企业走市场经济之路，对森林进行可持续经营。但目前在伊春，林区不但承担了学校、医院等社会职能，还设立了公、检、法等政府机构，连市委、市政府这样的行政机关也由林区承担。这样，所有的机构都吃的“林业饭”，不但给林区企业带来了沉重的财务负担，更造成林区的企业化管理、市场化运作遇到很多掣肘。
时任伊春市委书记吴杰凯最焦虑的事情之一是当地的10多万集体职工。当年国家吸引青年人投入林业建设，先给集体职工身份，承诺以后转为全民职工。但如今这些人大多过了离退休年龄，仍没有解决集体身份，享受不到全民职工的安置待遇，企业也无力承担。
“说实话这个问题就像火药桶，难以预料会不会爆炸。我只能耐心的作他们的工作，说国家总会解决的，同时不断的向上级反映情况，知情的人都说我成了这些集体职工的上访团长啦！”吴杰凯说。
大兴安岭王忠林专员也介绍：大兴安岭林业集团公司有10个林业局，其中有5个林业局和2县3区实现林政合一的管理体制，政府经费和社会性支出都靠着林业企业，是典型的“大企业、小政府”，一旦企业出现困境问题，整个地区就跟着陷于困境，地方政府调节当地经济的能力很弱。
实际上，计划体制使东北林业人在建设初期赢得了“林大头”的地位，而转轨阶段，这种体制暴露出的弊端，却成了后来走向衰落的重要原因。因此，深化国有林业体制改革成了东北林业人的共同呼声。
他们提出，东北林业应建立权责利相统一，管资产和管人、管事相结合的森林资源管理体制。按照政企分开的原则，把森林资源管理职能从森工企业中剥离出来，由国有林管理机构代表国家行使，并履行出资人职责，享有所有者权益；把目前由企业承担的社会管理职能逐步分离出来，转由政府承担，使企业真正成为独立的经营主体，参与市场竞争。国有森工企业应该按照专业化协作的原则，进行企业重组，妥善分流安置企业富余职工。
绿色希望：森工改制与民有林出路
记者采访的最后一站是吉林。在前面的采访过程中，记者看到最多的是破旧的林区厂房，听到最多的是要求国家政策的扶持、资金项目的解决，而在吉林森工集团，记者看到了国有森工企业转制的亮光。
吉林森工集团党委副书记徐福庆向记者介绍了该公司的转制办法：首先从明晰产权入手，通过清产核资由省财政部门核定集团公司国家资本金；接着是明确出资关系，集团与省政府及所属子公司以产权为纽带形母子公司体制框架；然后是建立公司的法人治理结构，设立董事会、监事会和总经理层，各司其职，相互协调，有效制衡；最后，森工局管理体制实行“先瓤后壳”的办法，把经营性资产、行政性资产和社会性资产分开，单独核算，分别运营。为了避免这种彻底打破计划经济管理体制的改革引起大的不良反映，集团公司首先选择在下属白山林业局进行试点，组建了采运、营林、资源开发三个公司和资源管理处，林场解体为资源管护区。通过改革，减少核算单位20个，降低了成本费用，提高了经济效益。
体制改革后，集团公司及其子公司为了各自长期发展的需要，纷纷寻找各自优势的产业项目，不再仅仅以简单的木材采运为主业，形成了营林采运基础产业、林产工业主导产业、资源综合开发替代产业和外经外贸及其他第三产业的四大战略，实现了产业结构的市场化调整。
正是体制改革和产业结构的成功调整，吉林森工不但成为我国森工系统首家上市公司，而且走上了林业经营与可持续发展兼顾的道路：以2002年为例，集团营业总收入超过24亿元，实现利润总额近8000万元，而商品林的净生长率大于核定采伐计划。
在采访和调查过程中，很多林业人向记者提出，东北林业要彻底走出困境，仅靠森工企业改制还不行，应该考虑如何吸收民间资金和人力投入林业建设，大力发展民有林。
在伊春采访时，伊春市市长许兆君给记者讲了本林区刚刚发生的一个案子：几个林区农民砍倒了20多棵当地珍稀树种红松，并不是为了偷卖松树，只是要采摘红松上的松籽。
许兆君蹙起眉头发问：“如果这红松是属于他们自己承包经营的，他们会这样杀鸡取卵吗？”
大兴安岭王忠林也向记者介绍，近年来该林区试行承包制，发展一批家庭林场。这些由个人承包经营的林场一般都没有出现乱砍乱伐现象，而且收益前景很好。
但在辽宁采访时，阜新市林业局陈承反映说，尽管当地也推行了林区承包和个人自费造林，但因为林地不能流转，也没有砍伐指标，很多承包者和自费造林者得不到实际收益，影响了他们的积极性。
记者在彰武县实地观看了一个自费造林大户，他花光了自己的积蓄并借了外债，10年间在荒沙地上造出了上百亩松树林，大的松树已经碗口粗，但至今他还只能守着林子，没有收入。
解决体制矛盾、积极扶持民有林已成为当务之急。国家林业局去年底的调研报告称，鼓励发展民有林，盘活一部分林地和林木资源，既是东北国有林区发展商品林基地的重大措施，又是解决国家投入不足及林区就业和职工致富的重要手段，很有可能成为东北国有林区“突围”的一个突破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