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直
我的童年是在火坑上长大的。
四十年前的东蒙科右前旗农村人过冬天必须有一面温暖的火坑。我舅舅家的西厢房有两面火坑,大的那面长两丈六,宽一丈二,盘腿坐人能坐下一个排。就这样的大炕我舅舅还
嫌小,又在屋里盘了半面北炕。全生产队的壮劳力都来了也能装得下。弄这么大的火坑干啥?大舅说就图个人气旺,当然了仅凭家里炕大、炕热是招不来人气旺的,大舅招人的绝招是请来说书人。
每年冬天刚过腊月初八,大舅就去吉林省洮安县把说书人请来。此人姓纪,半瞎,干不了农活,是河北沧州人,三年天灾人祸时闯关东留在了洮安,凭着一口字正腔圆的好嗓子靠说书谋生,他靠爷爷口传学会了三十多个本子,人送绰号“话匣子”。
话匣子一到了我舅舅家的那个村子全村的男女老少便开始奔走相告了。不用半天功夫,全村的人就都知道又一个听书的冬天开始了。
吃过晚饭,有听书瘾的人便开始往大舅家汇集。年长者坐南炕的炕头儿,有点身份和辈分的人坐中间,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坐坑尾,妇女们带着小孩坐北炕。一大屋子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一盏玻璃罩的煤油灯挂在房梁中间。南炕三个火盆,北炕一个火盆。火盆中间放着一个茶壶,茶壶里的奶茶冒着热气。
说书人这时正在上房由我姥爷赔着喝酒。当人们说笑的劲头以近强弩之末,“话匣子”从上房由我舅舅领着走进西屋地中间的八仙桌旁,坐上太师椅,点上一根烟卷慢慢地吸着。这时全屋里四十多号人鸦雀无声了,就等着“话匣子”开口。
纪说书的说书有两种方式,叙事部分都说,开头结尾和抒情段落就唱,并且是自弹弦子。听说书时我可以不吃不喝不上厕所,可是让人讨厌的是这个说书人好像闹了肚子,十分钟一次厕所,每次动身前都要说上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几乎就成了他说书的重要内容了。等“话匣子”解手回来,听书的人便开始往一个铁皮罐头盒里仍硬币。叮叮当当声,把“话匣子”那张苦瓜似的脸敲得灿若桃花。其实钱也不多,有身份的人才给五分硬币,一般的人扔个二分,北炕的妇女给个一分就行了,小孩子是白听的。
“话匣子”一天晚上能挣上十多快钱,这在当时可以买上十多斤猪头肉了。冬天是漫长的,可说书人的故事更长。过了正月十五,社员们开始忙备耕了,说书人的故事不得不结尾了。
说书人走了,那南北两面大炕就凉了,火盆息了,煤油灯也不用点了。
老百姓又开始在土地上耕耘自己的故事了。我也背着寒假里的作业,回城里等着开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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