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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ijing
张柠
北京
春节才过了六天，一笔跟吃相关的“流水帐”就算出来了。六天来，北京人民吃掉了2000多万RMB，这只是几十家大型餐饮业集团提供的数据，还不包括地坛、天坛、龙潭、厂甸、大观园、中华民族园等数十家大型庙会上的零售数据。
这些天，北京几乎所有的报纸都在谈论庙会的话题，总的意见是，尽管也很热闹，但已经越来越没有传统的文化气息，只知道吃、吃、吃，主要是嘴巴们在忙。所谓“传统文化庙会”，跟赶集没有什么两样，还充满了现代商业气息，外带疯狂抢购福利彩票（希望能中一辆小轿车）。有人总结了今年庙会存在的“四大问题”，其中有两条直接跟吃相关——人车拥挤和垃圾太多。大家集中在几天内赶到庙会去吃，当然拥挤，吃得多垃圾自然就多。每个庙会的游客都多达100万人次，人满为患，寸步难行，庙会人行道两边摆满了牛街羊肉串、天津大麻花、湖南臭豆腐、孝感麻糖片、油炸小麻雀，还有人行道两旁一排排黄色的大垃圾袋，像一排排站岗的一样。仅“地坛庙会”一处，每天就能制造100多吨垃圾（主要是泡沫盒子和串羊肉串的竹签），你算算要多少垃圾袋吧。
除了吃之外，你还真不知道能干什么。你看不到“抖空竹”的，听不到说书唱戏的，“拉洋片”的档口门庭冷落，也没有人稀罕那些传统的、手工精巧的纸鸢子，大家都在忙于制造垃圾。还有，遍地都是那些劣等的骗钱的小把戏（让你用一个很小竹圈套一个很大的玩具，说套中了就归你所有，套不中也就5块钱嘛）。“大观园红楼庙会”，林黛玉、薛宝钗的住处都在那儿，应该值得看看吧，我却看到它租给了大同旅游局做宣传。我去了四家庙会，看到的基本上是吧哒吧哒的嘴巴和垃圾。看着看着，我真的留恋起广州的花市了。
北京真是一座奇怪的城市，它将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和传统的生活方式拼贴在一起，将传统的民俗文化与现代消费欲望粘贴在一起。凡是有历史、有文化、有民俗的地方，你就能看到一张张饕餮的嘴巴在忙活。它当然有很多的博物馆、展览会、高等学校，也有像“国贸中心”、“东方新天地”那样的高档购物去处，但那些地方似乎并不著名。最著名的地方几乎都跟吃相关。比如著名的什刹海，那是一个吃的地方，沿湖布满了餐馆和酒吧。有些性情的人晚上都喜欢来这里坐坐，一边打饱嗝、一边欣赏湖景；肚子里翻江倒海，外面是宁静的湖水。在这里能将洋食品土吃，将土食品洋吃，这是当代中国特有的文化嫁接方式。比起老北京文人呷茶、嗑瓜子、饮酒酬唱来，它少了些酸劲，多了些粗鄙。你知道著名的三里屯吗？那也是吃的地方，主要采用洋吃法，据说现在那里不怎么灵了，因为外国人不稀罕洋吃法，爱上了土吃法，都奔簋街去了。于是，簋街就成了一个著名的去处。
“簋街”的吃，采用的主要是土吃法，也就是胡吃海喝，跟中国农民过大年时的吃法一样。但经常去就不可能是农民了，至少有点来头。一些外国友人掺和在中间，穿着唐装，戴着别有红五角星的大棉帽，背着绣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黄书包，一边吃“毛血旺”，一边看老放映机放出来的《地道战》，有文化极了。拨开文化的迷雾，你就能看出簋街的真面目，也就几十家脏兮兮的川菜馆，服务态度很成问题，主要经营水煮酸菜鱼和麻辣小龙虾。要是它不在簋街，我敢断定没什么人去吃。在簋街就不一样，它吃的全是文化啊。有专家论证说，北京人就是善于制造“社区文化”。上面所举的那些例子，都是北京人制造出来的著名“社区文化”。究竟怎么制造社区文化呢？就是嘴巴不光要能吃，还要能说。你在簋街、三里屯、什刹海吃过了，但不说出来，谁知道呢？怎么成为文化呢？吃过了还不算，还得说，接着写，直到把它弄成文化。吃呀、说呀、说呀、吃呀，可见在北京生活最大的问题就是嘴巴累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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