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邵颖波广西丁当镇报道
它就像是让人一听就浑身颤栗的自杀性爆炸者一样,在人们最不可预料的时刻和不可知的地点出现在你的身边。
H5N1亚型高致病性禽流感病毒1月21日——正是除夕之日——攻击了广西农村的一家小
型私人养鸭场。一开始被当地人当作普通鸡瘟的这种禽流感事先已经在亚洲多个国家出现,而且正在演变成越来越汹涌的疫情。这种经过变异的病毒于1997年曾在香港爆发,并被确认可导致人类感染。而这一次,不仅是其在更大的范围内来势汹汹的阵势,更是因为它的进一步变异可能导致被感染者出现高死亡率而再度引发恐慌。
1月21日,在距离广西隆安县丁当镇差不多两公里、一个有十几户居民居住的俗称电灌站的地方,发生了鸭只批量死亡的现象,养殖户黄生德立即将情况报告了镇里有关部门。黄生德以前是这个几年前就已破产的电站的职工,和他一样的职工家庭都经历了生活的转型——他们都租用了电站的土地,各自寻找新的门路继续生活,而三十刚过的黄生德选择了承包两个池塘养鱼和鸭。新年的前一天,不祥之兆降临,20多只鸭子突然死去。
正是这死去的20多只鸭子使丁当这个中国最普通的南国小镇一夜成名。据说这是以第一位来此居住的人的名字命名的小镇,这个小镇并不很富有,整个镇子大约有3万多人口,但是却找不到一辆可供出租的汽车,卫生条件非常糟糕,就连镇中心的水泥路面上也到处都是粘脚的红土——这个季节正是当地阴雨绵绵的时刻。但是,当你看到与这里的生活环境融为一体的当地人若无其事的样子时,你同样可以感受到深藏在土风民俗中的善良与和谐。
“是我主动向上边汇报的,因为这可不是个小事。”黄生德说。
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养鸭人是否真能了解这件事的全部意义令人怀疑,但是没有人希望就此问题去做过多追问。“我不相信他能明白这件事对于国家的经济和社会发展有多么严重的影响,但是,从中可以看出,事前政府的教育起了作用。”一位在此采访的记者下了这样的判断。事实上,在事发两天前,当地政府就已经把禽流感在亚洲各国肆虐的情况告诉了相关的养殖户,尤其强调了邻近的越南疫情正在由南向北蔓延并逐步逼近广西的趋势,这使得他们变得相当警惕。
24日凌晨,政府下达了最为坚决也最有效率的命令,黄生德深明大义,配合政府工作人员扑杀了鸭塘里剩余的1223只鸭子,并且接受了政府要求采取的隔离观察措施。连同他一起被封锁在电灌站这个疫点范围内的总共有23个人。
丁当镇政府的背后就是小镇的中心街区,而生活品市场就在中心街区的最中央。这里的情形一如往常。因为相对封闭,人们的生活节奏相当缓慢,就连商贩们也不像在大城市里那样大声喊叫,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者蹲在自己的货摊前,看上去像是只是为了晒太阳才出来一样。但是,再往市场的里边走就会看到变化,有很长的一段石板柜台现在已经空空荡荡,几个孩子在上面跳上跳下玩得正开心,这里正是先前出售家禽类食品的地方。从现在的羊肉摊的情形可以推想出原来的鸡鸭摊也应该一样污浊,但此刻这里是整个市场当中最干净的地方,在撒过石灰的地上,你连一根鸡毛都别想找到,反而给人一种和周围环境不太协调的感觉。
当然,对于小镇的居民们来说,或许比少吃鸡鸭更让他们感到不适应的是镇里突然来了这么多的陌生人,尤其是满街的记者,尽管装束各有不同,但“都背着大包”。在我们前面,有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女性一路走过去,人们对她避之惟恐不及。
“可真是奇怪呀。”我坐在一个姓罗的卖羊肉的女商贩边上大约有十多分钟,她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在她看来,这些外来人简直是疯了,每个人都问一样的问题,就是这里有了禽流感你怕不怕。而她关心的是,为了这事从那么远的地方跑来,得花多少钱呢?想想看,在这里卖一天菜才能挣到十几元钱。“这事到底有什么呀?”她问。
丁当镇政府办公室年轻的李主任说,自27日向外界宣布这里发现疫情以来,从广州、香港、北京和上海等地来了大约150多名新闻记者,包括外国记者,镇政府的主要领导都去陪记者去了。
站在旁边的一位来自广州的记者有些忿忿不平地说:“是去陪那些有特权的媒体了,光是中央台就来了三四拔,而且封锁的地区只让他们进,黄生德也只让他们见。”
疫情公布之后,市场里卖其他东西的商贩们意外地成为了这一事件的受益者。那位姓罗的妇女说,一来是春节期间,二来,鸡鸭又不让卖了——这可是当地居民平时消费最多的肉类品,所以她现在的生意比先前好了很多,平时只能卖一两只羊,现在可以卖到三五只。但是,这些善良的本地人还是对那些经营鸡鸭的乡亲们表示同情,“知道吗?一只大鸡能卖到六七十元钱,可是政府最多补贴25元,亏多了。”
这时候,旁边的一个小伙子大声说,你们来得太晚了,应该初二来,那你就知道什么叫鸡飞狗跳了。
据政府发给媒体的公开资料说,从24日凌晨开始,县政府组织了400名干部,由动物防疫部门带着来到丁当街和平安里两个疫区对禽鸟类动物进行扑杀。
“我参加了,”帅气且能说会道的镇办公室李主任说,我们分成十几个小组,每组6个人,负责一条街。抓鸡的人都穿上了防护服,手脚要特别利索,一把抓住鸡的脖子,一拧,然后扔进编织袋,装车拉走。”
他说这件事耗费了他们一整天的功夫,因为家家户户几乎都有活的鸡鸭,而且都在街面上跑着。
而这正是中国对付禽流感疫情的一个特别困难。当年荷兰爆发禽流感,一次扑杀2700万只鸡,但是这些鸡都集中在三个大规模的现代化养鸡场里,而在中国农村,家禽都是散养的,每个家庭都和自己养的动物一起生活。
“抓不到就用棍子打死。”一位目击者说。
25日,丁当镇疫区的禽鸟类动物全部扑杀完毕,总数是13596只。而在3-5公里的范围内,有近10000只家禽接受了政府的强制免疫。
在隆安县委宣传部,接待我们的邓振霄副部长对于记者想要了解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他一再试图让记者明白,这件事并不是县里这一级可以随便乱说的。
没有公鸡打鸣的丁当镇人照样可以早早起床,可对于所有亚洲国家来说,禽流感的确是国家大事。当晚,中国政府宣布,禁止中国广西、湖北和湖南三个省的家禽产品出口。而单单在广西就有多达6亿羽家禽,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预备外销的,禽流感疫情的发现对于这些省份来说无疑是一场沉重的打击。
“它到底是从哪来的?”邓振霄副部长对这个谜团百思不得其解。“有人说是候鸟带来的,也有说是风带来的,还有的人说是来往越南的人带回来的,另外,还有说经过公路运输传播的,可怎么说也该是在东兴(中越边界上一个口岸),怎么就会落到丁当这么小一个地方呢?”
邓副部长的谜团或许很长时间内都不会解开,但是这并未让丁当人感到太大的委屈。毕竟这里是以甘蔗种植而不是以养殖业为主的地区。整个事件在当地没有造成太多的经济损失,但是,人们可以明确地感到政府所受到的压力。
邓振霄说,现在政府的一项最为重要的任务就是防止疫情扩散,所以县里的干部都必须参加在主要路段设卡检查的工作。“虽然疫区里已经找不到一只鸡鸭,可是还要严防有运送鸡鸭的车辆从这里经过。”
30日上午11时,记者在保湾村路口遇到自治区主席陆兵带领的车队从丁当镇返回,因为每个车轮都要经过消毒,所以近20辆汽车排成了长长的一队,耗费了很长的时间才得以通过。
在当天的《参考消息》上,有关于H5N1病毒毒性越来越强的外电报道。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H5N1病毒对人类的威胁越来越大,它本来是不会杀死鸭子的,现在有这么多鸭子死亡,本身就意味着H5N1毒株的毒性增加,而且可能使人类被传染上。而新西兰的科学家更加耸人听闻,他们说,感染上H5N1的人的死亡率可高达75%。
每一次重大事件的发生都会告诉人们,总有一些事情让你无可奈何。这并非是在有意打击人类的自信心,只是希望能让人类变得更加理性而已。28日在泰国曼谷结束的“当前禽流感形势部长级会议”达成了一项共识,那就是设立一个地区性兽医监视系统,并与现有的人类健康监视机制联系在一起,以促进迅速、透明和准确的信息交流并提供预警。
而当我们从丁当这个美丽小镇归来的时候,我们感到,对于这样一个小镇来说,也许还有更紧迫的任务要完成,比如,迅速提高当地农村医疗卫生的保障水平,并且给村民更细致和更通俗的宣教,以免他们像现在一样对于周围的事情浑然不觉。
在距此次疫点五公里之外的市场上,鸡鸭价格仍旧维持在平常价格的上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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