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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乐不乐
杨波
敲击会产生节奏，如心脏敲击心房，如闪电敲击大地，我们都存在于节奏之中。
敲击是第一乐感，它能直接引起动物的生理反应，对于野生的牛，节奏能促其生成多产奶的某种神秘激素。而对于文明的人，它则形成为音乐审美的基础。
最重要的敲击器乐有两类，鼓和钢琴。不是没有能够用鼓点制造旋律的乐手，如ArtBlacky，他将钹、军鼓和脚鼓强弱不同的声响分割、重叠、混淆，将节奏缀成流淌的织锦———不是每个炼丹师都可以将汞升华成金的，汞是否有必要升华成金也值得怀疑，因为鼓首先的、甚至说惟一的职能，就是制造节奏。
但钢琴不同，多数人在聆听钢琴曲时总是在暗中摸索其旋律的线条，而不会注意乐手对节奏的掌控。确实，钢琴的每个键代表着某个音符，就像一枚枚古代盔甲的铁片，而一首曲子就像一件盔甲，人们首先会将注意力放在成衣上，而不是这些铁片或铁片编连的方式。
但钢琴一定是和管弦乐不同的，它的旋律是由可以用听觉分割开来的点组成，像修拉的《大碗岛的星期日》，它整体铺开的画面尽管统一而流畅，却同时也是顿挫和分隔的。
爵士乐可能是最强调钢琴演奏中节奏重要性的乐型了。它的雏形拉格泰姆即产生在钢琴上，而且其演奏的第一特征——切分——就是在节奏上着眼；而爵士乐即兴的特质，特别对于钢琴家来说，完全是在节奏的骨架之外扬开放肆的骨血。
几乎所有一流的爵士乐钢琴家都是用节奏来打开话题的，但像BillEvans和KeithJarrett，他们一直在努力抹去这一次和下一次手指触键之间的痕迹，他们体现节奏的方式是在向懂得循环呼吸法的管乐手靠近，钢琴在他们那里完全变成一台旋律机器，因为他们呈出的内心世界是没有一条罅隙的，像火红炉壁上迅速融去的冰块，水、冰和蒸汽错综地整合为一幅完整的场面，但这场面绝对是无声的。
真正利用钢琴的器乐特性来体现节奏的爵士乐巨匠，我首先想到两位：TheloniousMonk和CeicilTalor。
Monk的两次键音之间——无论这之间的间隔有多短——都可以找到一瞬绝对的静谧，这难以解释，或许是他自在风格致使的听觉幻像。于是，他的音乐永远凸显出被制造的每一个音符，深思熟虑、惰意四散、羞涩而深刻，那一瞬的静谧如晶体般透彻，或是彻底的无，比空灵更加空灵，是入定后万念俱灰的冥想，这种节奏斥着佛意。
Talor则干脆将钢琴像鼓一样敲了起来，他不允许触键后的任何延音，每个音符都在不能再短的时间内结束，于是，他有了速度，他的前卫性也完全体现在这里。他的演奏像冲刺，是拼了命的节奏诠释，你能闻到他额上的汗滴，感受其体内奔腾的生命意像。
在《大碗岛的星期日》里，各色的闲适人等，他们的心脏敲击着心房，而他们的心又被什么所敲击，画面之外，你可听到比爵士乐更繁杂、更吵闹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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