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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书房
陈珂
历史经常因为缺乏知识造成灾难：把大瘟疫的产生归咎于女巫，于是烧死了欧洲中世纪村庄的许多妇女；把“放血”当成有效的治疗方法，于是加快了华盛顿总统的死亡……但
知识并不等于常识。止庵写高更去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画画，说可能是为了节省日常用度。朋友说，19世纪末，由法国去到南太平洋，开支庞大，还谈什么节省？——文章家的笔法罢了。
国内某诗人的诗集畅销，他开始昏头，计划要翻译成瑞典文，角逐诺贝尔奖。这大概属于缺乏常识：畅销书不等于好书，更不用说畅销诗了。德国大哲海德格尔跑去支持纳粹，可能是遗忘了常识——大思想家也没有权利干涉普通人的生活，更不应该以为自己擅长政
治——地位、名声、才华、职业，都可能影响人的判断。所以法国当代大哲福柯说，你做的判断就是你所受的影响的总和。
他说得对，我们轻易接受了许多未经消化的观念。未经大脑就照搬的知识，只会使人犯怵，不敢轻易臧否。所以王朔把读过书的人分为“知识分子”和“知道分子”。
说到这里，要推荐我喜爱的一本传记。很多传记都写成跌宕的传奇，跟日常生态离得很远，看多了有点虚悬。而费曼的传记，断续看了六七遍，几乎陪着我长大。少时看它是因为有趣，类似幽默故事集；十年后再看，仍然有趣，因为看懂了书里的智慧。里面关键的一点，就是坚持平常人的立场，用常识来思考。
费曼一辈子把自己当普通人，他拒绝出任科学院士、政府顾问，甚至想放弃诺贝尔奖。他说，当物理教授时，到大学讲座只需讨论自己喜欢的问题，面对学物理的学生；拿了诺贝尔奖后，连学中文的也要来看看名人，于是他失去了许多乐趣。好在他一路虚心，看得清惯性思维跟思考的区别，思考亦使他乐在其中。
我们周围尽是各色各样的圈子，是身份也是障碍：艺术圈讲究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摇滚圈的人预设了社会的保守甚至可恶而作叛逆；文学圈的人容易变成倾诉狂；写诗的容易自大及自恋；思想家可能自命救世主；科学家容易以为科技至上；名利场中人则容易混淆了交往和交换……
普通人知行合一，而“圈内人”却时常知先于行，脚步虚浮，也易于失掉好奇心。费曼早就了然，所以一辈子坚持自己的清醒，坚持作为普通人的生活、观察和独立思考。
当然，按福柯的说法，我们不大可能知道这个“自己”或“普通人”是什么。从古希腊开始，苏格拉底就说：“认识你自己”，西方人因此花了上千年去讨论人是什么。
还是中国古人来得实在，孔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是怎样的人？看他的行为，观察他的动机，感知他的心性。老子则说赤子之心，不受世间种种影响。影响既免不了，就要有平常心和自己的判断了，所以孔子又说“中庸”。
作为群众的一员，得到自己应该有的东西。对那些时而说蠢话的总统、明星、名人，就用费曼那种谐趣而清明的眼神去辨识内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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