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行舟·杨晓春
对于一个刚刚穿过青春期晦暗时分的青年来说,远行能让我发现自我深处一些平时触摸不到的地方———尽管这个自我,已经因为青春而显得略略夸张和变形。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些地方,只不过你还没有走过,你是在等着,在某一个瞬间,用
来慰藉你的心灵的。
从林芝出发,往波密方向驰去,会经过世界上最大的柏树群,世界上最危险的路段关口之一的通麦天险———这个名字,估计走过和将要走川藏线的人都听过。
LonelyPlanet把川藏线称为世界上最美丽、最艰难、最危险的路之一。对于川藏线获得的最后一个评价,通麦立下了汗马功劳。
离我拍下第一张通麦的片子至今,已经快10年了。前几年,通麦附近山体坍塌,半座山滑落下来,堰塞了帕隆藏布,我当初曾站立过的通麦大桥索性消失得无影无踪。几年前再去,是一座军用的临时桥在那里。
因为塌方和其他原因,我们搭四川测绘队的吉普车,在黄昏时刻才经过了那个我无法忘怀的角落。
过了美丽的鲁朗之后不久,那个右侧的山谷像是突然跳到我眼前似的。它在河流的对面,两侧的山上是巨大的、茂密的松林,而视线顺着狭长的山谷望到头,是一座形状俊俏的雪山———彼时彼刻,太阳的余晖打在其上,把山体染得通红。谷地和河流相交的地方,是一块巨大的草场,马儿们在草场上悠闲地三三两两散步。
这里并没有名字,也不是景区。但它是我旅行经历里收藏给自己的角落。即使后来我在欧洲不同国家的阿尔卑斯山区背包漫游,也始终没有发现一个山谷有这个无名山谷那样震撼我的心。
很多年后,我另外一个朋友,也是摄影师,在一篇文章里提到他如何寻找在波密之前的一个美丽山谷。我猜想我们说的是同一个山谷。不能用简单的“美”字来形容这个小小的角落。黄昏时刻到达这里,它带给你躁动夸张的心灵以宁静与平和。
激动和赞叹是容易的,而平和是难求的。
到了波密才发现,这个山谷让人赞叹的宁静,只是要到达另外一个美丽之地的前戏,和酒瓶里的间隔空气一样———如果酒瓶装得太满,瓶盖会打不开。
半夜才抵达波密,在狼吞虎咽当天的第一顿饭之后,去夜晚的江边散步。雅鲁藏布在这里开阔平缓,同样有很多的沙洲。在夜里看雪山,雪山是蓝色的,幽幽的蓝。那天的月亮非常的大,非常的亮。
波密是一个四周被雪山包围的小镇。住在县招待所的二层小楼上面,第二天醒来,发现窗户是被很近的雪山填满的。阳光照在雪山上,让人禁不住要放声歌唱。
那一天是慵懒的一天,我拎着相机四处闲逛,小孩子们看见我给的糖都羞涩地笑,露出小牙。在沙洲上晒太阳,看着江鸥离自己非常的近。在阳光里给阿贵———我们没能成行的那个旅伴———写明信片:“推开窗,一定把满窗的雪山也推开了,这里的雪山离你真的这么近。”
美丽的、安静的波密,是我旅行中的参照系。当我在法国阿尔卑斯地区的上萨伏伊的小村庄里看到雪山日落的时候,我同样想起的是那年,在波密,魔幻一样的落日。
日落时分,我拍到了两个劳作者在屋顶上工作的剪影。太阳在这里落下去,狗和小孩子一起满地乱跑。
波密,许多年前临近夏季的这一天,我只是发现一切事物有多么美好———比一颗晦暗的心所能想象到的上限还要好。很显然,对每一个人来说,总有些美丽的事物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等着你,超过你之前对美好的定义和贫乏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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