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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彭少芳 香港报道
郑利用那些急于逃离家乡赤贫的人，向他们承诺将来的美梦，实际上萍姐大多只能传递恶梦，有时是死亡。
平日的纽约皇后区罗克维尔海滩，在清晨时分一片平静，只有缓缓的浪潮拍岸。但在
1993年6月6日，海上传来嘈杂的人声及惊叫声，当地居民的惊恐程度和在海上挣扎的人差不多：居民从未见过有二三百个非法华裔移民突然“从大西洋中冒出来”：有的自行游往海滩，试图穿过就近的海岸公路躲起来；有的在海浪中挣扎，被闻讯马上赶到现场的海岸警卫队救起及扣留；十人当场淹死水中。他们都是由离岸数百米外的“金色冒险号”里逃出来。
这便是十年前轰动美中的“金色冒险号”偷渡事件。
现任香港大学新闻及传播研究中心总监的陈婉莹教授，当时任职纽约《每日新闻》，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记者。陈婉莹告诉本报记者，当天早上5时许她已经抵达现场，“在之前几天，已经有人告诉我将有事情发生，在6月5日晚上线人告诉我那艘船很快便会到达，于是我和衣而睡，凌晨4点收到消息‘船撞了’，便马上驾车赶往皇后区”。
陈回忆，当时现场一片混乱，陈婉莹和红十字会职员一起，为那里难民送暖茶、毡子，他们全身湿透，惊惶不安。背后则是远远搁浅在沙洲上的金色冒险号，一艘锈迹斑驳、原来已报废的货轮。
陈婉莹第二天马上乘飞机到偷渡者的老家———福建进行实地采访报道。得到线人消息后，她找到了官头镇，把《每日新闻》的报道拿出来，村民一哄而上，急着看里面惟一一张照片。一个老父看到自己儿子的样子，兴奋得大叫：“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儿子！”另一个妇人在照片里看不到儿子的脸孔，情急之下，突然跪在地上，求陈婉莹帮她找儿子。
陈婉莹说，当时她能做到的是向美国官方争取偷渡客生还及死亡名单。后来美国华人团体曾筹款，帮忙把死者遗体送回老家。
黑暗旅程
陈婉莹在福州一带采访时，遇过一名偷渡客的妻子，她知道自己丈夫安全后，十分高兴。她告诉陈婉莹，她丈夫温先生20个月前已经“出去了”，坐3天巴士到香港，及后到曼谷，中间曾被运到印尼。4个多月后，终于拿到证件，在新加坡一个小渔村上船经毛里求斯到肯尼亚，滞留9个月。几经波折，在肯尼亚搭上“金色冒险号”货轮。
这艘货轮是纽约唐人街一个绰号叫“阿奇”的黑帮小头目郭良奇，与人玩牌时赢回来的。阿奇当年20多岁，活跃于纽约华埠的福青帮，是“蛇后”郑翠萍的得力手下。1993年2月，“金色冒险号”先在福建福州靠岸，然后到泰国及非洲东岸的肯尼亚。最后近300名中国人躲在船仓里3个多月，终于在1993年5月17日飘流到大西洋中部的接头海域。这批人本应由福青帮蛇头负责接待，用驳艇接走，运往已安排好的安全屋（safetyhouse）。但负责接待的蛇头不久前在新泽西发生的黑帮仇杀中死亡，于是无人接船。
金色冒险号只好一直在大西洋中部徘徊，但粮水有限，两星期后，负责押运人蛇的蛇头决定把船搁浅，指示偷渡者跳海游泳上岸，结果造成震动美国政府及华人社区的大规模偷渡事件。事后，美国政府就怀疑郑翠萍是这次偷渡的策划者。
“蛇后郑翠萍”
陈婉莹于1990年开始在纽约任职记者，那时起就一直关注华人偷渡现象。同年，经线人报料，陈婉莹开始注意郑翠萍。
郑翠萍，1949年出生，原籍福建省福州市亭江镇盛美村。1974年，25岁的郑只身到香港，及后申请丈夫及子女到港。1981年，她自己再偷渡到美国，先在纽约唐人区附近的侯斯顿街落脚，后来成功取得绿卡，一年后，再把丈夫和孩子接到美国。不久，郑联系上专门走私人口的组织，协助亲人到美国，后来更成为积极分子，她原来的村子几乎所有人出去都找郑，整条村甚至变成“女人村”（男的都走了）。美国联邦调查局调查发现，在1983－1993年间，郑获得的非法收入可能高达4，000万美元。
陈婉莹表示，最初郑翠萍的地下生意以名叫大顺的杂货店掩饰。该店英名译作“可靠”，熟悉郑的人都知道这店名语带双关。后来她又开办榕信酒楼，她外貌平凡，衣着普通，与丈夫育有4名子女，出入乘坐地铁，生活看似简单，不时捐钱到美国福建同乡会。调查她的美国探员曾形容她“像茶楼的女工”，看不出她主持着庞大的国际贩运人口集团。
1990年，郑的地下生意越做越大，她甚至能用现金300万美元，买下东百老汇大街47号一栋大宅，对面是中国银行（纽约）一间分行。门面是“咏春旅馆”，实为地下钱庄。虽然郑只有小学程度，犯罪头脑却相当灵活。早期偷渡路线以陆路为主，偷渡客从福州坐巴士到云南，徒步横越金三角的热带森林到曼谷。陈婉莹表示，金三角这条路很危险，不少人死在路上。而当时曼谷是假护照集散地，真护照配假相片。她当时也曾到曼谷采访，在当地旅行社询问价格，巴西证件1.5万（美金），美国的1.9万，南美洲的玻利维亚只需8500元。
取得假身份后，偷渡者就要等上数日至几个月，直到有合适渠道到美国为止。而渠道不外乎海陆空路到墨西哥、危地马拉或其它中美洲国家为中转站，收买边检官员或伪造入境证明，小规模地进入美国。20世纪90年初，东欧变天，郑便使用各种漏洞，如疏通官员等，通过东欧一些地点，譬如匈牙利的布达佩斯，把原本受出境限制的中国人运出境外。
郑的犯罪群体由亲朋同乡组成，从联系客户（偷渡者）、负责运送、到坐船、坐飞机、接应等，建立起一个完整的人蛇运输系统，还包括收钱及追债。若收不到钱，偷渡者有可能遭毒打、绑架以及亲友被勒索。陈婉莹表示，负责接待的蛇头也有不错的收入。例如帮派成员去机场或港口接应“客户”到安全屋，每接应一个非法移民，就收到1，500－2，000美元的报酬。她又形容：“蛇头只是当作运货一样，这门生意比运毒品还好做。毒品到岸后还要运送及分发，风险较高，但人蛇有脚，到达后自己会走，又会配合蛇头说谎，到时候就交钱（还债）。”
郑翠萍并不是唯一的“人蛇之后”，华人偷渡到美国由来已久，而集体运输的水路一度是犯罪人士热衷的赚钱伎俩。偷渡者即使不愿意，出国后只有听命于蛇头。仅1991年8月至1992年6月，美国当局和邻国查获逾16艘船，共数千名华人偷渡客。情况愈来愈严重，美国当局决定取缔这种不人道又危险的人口走私活动。
因此，当1993年“东木号”在太平洋马绍尔岛附近被发现（船上载了528名华人）时，美国政府将所有偷渡人士遣送回中国。根据美国法例，只有进入了美国的外国人才能申请庇护，美国当局就在走私船只进入美国领海前进行拦截，并通过第三国将船上人员遣送回国。即使这样仍未阻止类似偷渡情况，直至金色冒险号和英国多佛发生的“金旅号”事件，水路贩运人口的情况才受到官方严厉遏止。
“金色冒险号”上近300名偷渡者中，除了10名死亡外，其余280多名被警方救起及扣留。从1993年起，被扣留的偷渡者逐批被释放，至1997年2月由当时的美国总统克林顿签字，释放最后一批共53人。其它人则通过各种途径较早争取释放，获发证件；有些被遣送回国（主要因犯罪）；或者匿名于华人社区之中。那些留在美国的冒险者的际遇和所有偷渡客一样：工作还债。郑翠萍的伎俩不少，后来她请了一名哈佛大学毕业的律师，专门为偷渡者办理所需的法律手续，尽早被警方释放后就可开始工作还债。
终于落网
美国联邦调查局（FBI）经过半年调查，在1994年初正式发出郑的全球通缉令。同年，郑在中国被捕，罪名是“协助非法偷渡”。未几，郑通过关系得到释放，便返回她的老家盛美主持大局，住在一幢高4层的楼房里，除了在深圳拥有一家制衣厂外，还在香港经营进出口货物和影像游戏业务。2000年4月9日，香港警方协同前美国移民和归化局香港办事处，在赤腊角国际机场将郑翠萍逮捕。
在香港拘留期间，郑翠萍否认贩运人口的指控，并拒绝引渡到美国受审。她通过香港司法系统就引渡问题进行的诉讼持续了三年，至2003年6月9日宣告失败，并由联邦调查局调查员引渡到美国曼克顿的地区法院。法官DavidKelly指“郑利用那些急于逃离家乡赤贫的人，向他们承诺将来的美梦，实际上萍姐大多只能传递恶梦，有时是死亡”。Kelly指的不仅是当年金色冒险号的十名死者。在1992年，“萍姐”曾策划一只小船运载130人到马萨诸塞州，然后挤在3辆货车的货箱内，在持枪蛇头的监督下，历时5小时运到纽约的布鲁克林区。
郑翠萍的案件于去年9月在纽约州法院审理。据了解，她曾透过律师要求用100万美元保释，被法官拒绝。根据美国法律，若郑翠萍被判有罪，最高刑罚为终身监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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