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段文 北京、纽约报道 组织偷渡比走私毒品还要赚钱
“我不喜欢美国，但我喜欢美元。”纽约42街附近的一个中国餐馆里，一个姓陈的小伙子一边招呼着客人，一边叨唠着他的口头禅。小陈是几年前偷渡到美国的，但他告诉记者：“我是移民过来的。”
很多和小陈一样身份的人也都喜欢用“移民”这个词，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42街是纽约最繁华的街区之一，时代广场、百老汇都坐落在这里。几步之遥，小陈却从来没有驻足过。“我没有时间，我需要挣钱。”小陈告诉记者。
“不少中国人来美国很多年了，但问起他们美国什么样，他们根本说不清。”王先生告诉记者。王先生是美国一个国际咨询服务公司的顾问。精通英语、俄语和普通话的他另外拥有一个特殊的资格：美国国务院考试认证的专业翻译人员资格。王先生至今还不时接受美国移民局和法院的委托，为偷渡美国的中国人从事翻译工作。“除了挣钱，他们在美国什么也不做，因为他们每个人出来的时候，已经付给蛇头一大笔钱。”王先生告诉记者，偷渡者多数来自福建、广东、浙江等沿海地区，尤其福建福州和浙江温州的人最多，这些人靠借债凑足偷渡费用，到美国后再打工还债。“偷渡的费用一般情况下都是要一次付清的。当（偷渡者）人安全到达美国，由本人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随后蛇头就上门收钱，很少听说过有赖帐不付的。但如果偷渡者不能安全入境，包括一入境就被移民局抓获并被立即遣返的，蛇头就一分钱都不会去收。这已经成了一种行业规矩，大家都在共同遵守。”王先生告诉记者，偷渡的费用从最早的几千美元不断上涨，“据我所知，现在一般的偷渡费用一个人大约都不低于5、6万美金。组织偷渡比走私毒品还要赚钱。”
一个偷渡者的旅程
“我一共付了6万3千美金。”2003年11月17的傍晚，记者在纽约47街见到了刚刚偷渡到美国的李军（化名），他告诉记者，“我的钱出来之前就全部预付了，蛇头说现在偷渡很困难，‘9·11’之后美国查得很严。”
李军告诉记者，他于2003年4月就离开家，在蛇头安排下，先取道香港，然后乘船到泰国，再转机到达南美洲。由于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进入美国，他们在南美洲多个国家间游荡，最后于10月27日使用假护照乘机进入美国，但一入境就在机场被移民局抓获。“这半年真的很辛苦，最后我们是从哪个国家上的飞机我都不知道。”李军告诉记者，“我一句外语也不会。”
李军被移民局抓获后立即提出了政治庇护的申请，“这是出来之前，蛇头已经交待过的，而且为我们每个人都设计好了理由。其实，全都是假的。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留在美国。”李军于11月3日被亲戚从移民局保释出来，当天就收到移民局法庭的通知，12月3日就他的庇护申请进行听证。
“他的案子会挪到迈阿密，因为他是在迈阿密机场被抓的。”李军的咨询律师告诉记者，由于在纽约的中国偷渡者太多，大量的案例使得纽约地区的法官已经熟悉了中国偷渡者惯用的借口和操作手法，所以在纽约打官司基本上不可能成功。“但佛罗里达的法官对中国人不熟悉。而且，由于过去大量的古巴难民是从佛罗里达进入美国的，美国在古巴难民加入美国国籍问题上采取的是开放态度，所以如果在佛罗里达申请庇护，成功的几率会高很多。”
人的问题还是法律的问题
在美国，有一些律师专门为来自中国的偷渡者代理申请庇护的官司。一般情况下，一次代理费用最少也得2000美金以上。近几年来由于一些律师在偷渡者的案件中直接参与做假，也成为了移民局重点打击的对象。王先生告诉记者，“移民局的官员并不痛恨偷渡者，但他们痛恨蛇头，还有那些做假的律师。”不过，李军的咨询律师说：“我知道他们（偷渡者）讲述的不一定是实情，但我只是从技术上提供法律服务。
“一般来说，多数偷渡者的申请理由都是很容易被揭穿的，特别是移民局律师很善于交叉盘问，几句话就能问出破绽，让偷渡者失去法官的信任。但‘例外’总是存在的，所以每个偷渡者都希望成为那个例外，而且很多美国法官对中国是缺乏了解的。”王先生告诉记者，“我以前曾经出庭翻译过一个庇护申请的案子，当事人是个很聪明的小伙子，面对律师的盘问滴水不漏，而且很会以情动人，他说得非常夸张，但法官就相信了，最后批准了那个小伙子的申请。”
“我翻译过很多类似案子，当事人讲的一听就不是实情。”王先生说。
申请庇护只是为了赢得时间
2003年12月3日，李军在迈阿密移民局法庭进行了第一次听证，他的律师为他提出了延期审理申请，理由是证据材料还未准备充分，法庭同意对他的庇护申请的裁决，延期到2004年2月以后再做出。“这是很多偷渡者惯用的手段。”王先生告诉记者，绝大多数偷渡者也都知道庇护申请几乎不会成功，根据美国移民法，只要当事人提出庇护申请，法律程序就必须启动，而在法律程序没有终结前，对当事人就不能遣返。同时，庇护申请的案子审理期间，当事人可以获得临时绿卡（A5卡），可以申请工作许可。而且在工作时，将享受最低工资标准待遇。
王先生算了一笔帐：一个偷渡者如果提出庇护申请，一般在一个月后开始进行听证，裁决一般在一个月内做出；如果申请延期，一般是三个月左右。这样算下来，一审最快至少需要半年才能终结。如果庇护申请被驳回，当事人还可以在一个月期限内提出上诉，由于上诉法庭积压的案子太多，一般最快也要一年半才能有结果。而美国实行的是三审终审制，当事人在第一次上诉被否决后还可以向高级法院再上诉，这最快也需要一年才能有结果。这意味着，一个偷渡者如果申请了政治庇护，在此期间没有从事违法犯罪活动，至少可以在美国合法的居住三年以上。根据美国的最低工资标准，每小时工资不得低于5.75美元，如果按每天8小时工作计算，一年下来的收入最低在1万7千元左右，三年是5万多美金，正好相当于目前的偷渡费用。
“偷渡者到美国实际上只是白白为蛇头打了三年工。”王先生告诉记者。如此，很多偷渡者不得不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因为只有正常工作之外的那些收入才真正属于他们自己。时间就是金钱，在偷渡者身上，这句话得到了最好的验证。李军告诉记者，他叔叔也在美国打工，两年多以前就来了，也申请了庇护，案子至今没有结。“我听说有的案子拖了四、五年都没有结。”“但案子总会有结的一天吧？如果你的申请最终被驳回，你怎么办？”记者询问已经在纽约布鲁克林区找到一份工作的李军。“那我就黑着，等待大赦。”李军告诉记者。
“在美国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王先生说：“一个申请庇护的当事人案子结了，按要求必须遣返，但这个人却‘失踪’了。到底有多少中国人‘黑’在美国，没有人真正统计过。”
美国移民政策需要检讨
“在偷渡的问题上，我认为美国需要检讨自己的移民政策。”耶鲁大学法学院访问学者、清华大学法学院副教授程洁告诉记者，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其发展是离不开外来劳工的，但美国在移民政策上却一直存在歧视。
1924年，国会首次制订了永久性配额，规定除西半球国家外，全世界所有其他国家每年进入美国的移民总数最多不得超过15万人，对每个国家的配额分配以1920年美国的种族结构为依据，同时规定任何外国人要进入美国必须首先向美国境外的领馆申请签证，无签证进人美国将在任何时候被递解出境，此外还增加了对亚洲移民的限制。程洁告诉记者，19世纪末，美国国会曾经通过“排华法案”。1882年《禁止输入中国劳工法案》（ChineseExclusionAct）规定：中国廉价劳工大规模的输人，引发社会严重不满，国会立法禁止再输入中国劳工；1892年《禁止输入中国劳工法修订案》规定：在美的中国劳工须向政府登记注册，一年后未能出示注册证明者，将可能被递解出境。直到半个多世纪后，1943年美国国会才通过《废除禁止输入中国劳工法案》，中国居民从此可以移民美国。“正因为歧视和限制的存在，偷渡才会泛滥。”王先生告诉记者，美国一方面禁止非法移民，一方面每过几年又对非法移民实行一次大赦。“因为美国的经济发展离不开外来的廉价劳动力，你在美国随便就可以看到，那些最脏最累最苦，又最不挣钱的工作绝大多数都是外来劳动力在担负着。很多偷渡者满怀希望到美国，最终发现并不像想像中美好，而他们的不满导致一些违法行为，反过来又会加深美国人的偏见。”程洁说。图：
1996年，50名偷渡幸存者在纽约的一次展览中展示的金色冒险号货船模型。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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