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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中国非法移民演变
———专访纽约亨特学院亚美研究项目主席邝治中
见习记者 孙洁 越洋电话采访
非法移民在美国的真实处境是在法律上没有任何保障，总会直接或者间接地受蛇头的管制。
纽约城市大学亨特学院亚美研究项目主席邝治中（PeterKwong），是美国著名的移民问题研究专家。他曾在纽约唐人街居住多年，并在纽约的社区学校、工会和社会机构兼职。研究美国移民问题20多年来，邝治中曾采访过数百名合法和非法居住在美国的中国人，出版了《新唐人街》等多本中英文作品，深入描绘了当代中国非法移民在美国的全景图。
非法移民是全球化产物
《21世纪》：目前在非法移民问题上，中美两国可以在哪些领域合作？
邝治中：现在要解决非法移民问题，美国政府感受到压力，移民局管不了。蛇头组织是影响很坏的组织，滋生地下社会和黑势力。过去蛇头在美国因为对非法移民进行拘禁、绑架，触犯联邦法律，后来他们的非法活动又转到中国，以逃避美国法律。这对中美都不利，合作中需要中方取证，同时这也是中国的地方性问题。美国方面应该采取的措施，最重要的是要保障劳工水准，美国在使用劳工方面，要制订最低工资、合理工时，资方要按照规定给劳工保险。谁犯法，谁承担责任。一定要让资方切身感受到找非法移民干活并不是好的选择。
《21世纪》：您认为要彻底解决非法移民问题，现在还存在那些困难？中美在合作过程中应当建立怎样的长期合作机制？
邝治中：我认为只有美国传统经济中隐含的市场供求规律才能解释包括中国移民在内的非法移民问题。鉴于美国长期以来对低廉、驯服的劳动力的需要，美国无法找到一个解决非法移民问题的有效办法。严格的移民法只会让非法移民在“″蛇头”和雇主面前更加无助，雇主会利用非法劳工害怕被遣返的心理，将工资降到最低，非法劳工不得不接受任何低等的工作，最后导致非法劳工和美国劳工所受的剥削都加重，中国的非法劳工多数寄希望于下一次大赦。
现在的问题是，美国政治方面，资方太强，劳方太弱，劳工组织太弱。应当采取措施加强劳工管理，打击蛇头犯罪。非法移民在美国是经济全球化发展的变性产物，不是健康的产物。发达国家的劳工标准要比发展中国家高，工业出口，引进非法移民到美国做最低下的工作。自己有劳工，反而从外国进口，这是发达工业国家的一种退化现象。
目前处理人口走私问题最大的困难是缺乏有关犯罪集团的准确资料，一旦拘捕了罪犯，找不到人出庭作证。了解人口走私的正是非法移民本身，但他们除非受到拷打或者死亡威胁的时候才会主动站出来。即使那样，也无法保证他们全面合作。而打击人口走私贸易网络是打击非法移民的有效方法。没有中国的合作，美国是不太可能有效解决中国人口走私问题的。纽约警方曾经和福建地方公安机关有过合作，郑翠萍的案子，中美也进行了合作，可惜这种合作并不频繁而且是局部的。因此美国和中国应当建立一支双边特别工作小组，专门从事对人口走私嫌疑犯的扣留、拘捕、起诉工作。美国应当期望中国的执法机关在提供犯罪调查的背景资料方面，以及引渡走私犯罪嫌疑人接受审判方面给予合作。
美国决心打击非法移民
《21世纪》：在中美司法合作历时近十年之后，去年7月郑翠萍被引渡回纽约受审。这在美国的移民中有什么反响？
邝治中：据我所知，郑翠萍被引渡回纽约受审（相当报道见36版）并没有在美国的华人社会激起多大的波澜。对于在美国的非法中国移民也没有产生什么影响，他们只会认为，要告诫将要来美国的非法移民一定要找到更牢靠、更稳妥的“蛇头”。经历了十年时间，才将郑翠萍引渡回纽约受审，可以看出美国打击非法移民的决心。而在1993年，“金色冒险号”事件的曝光，使美国反移民情绪高涨，这种反移民情绪从边境州扩大到全国。美国民众甚至把敌对情绪转向合法移民，采取了一系列惩罚性举措。当时，克林顿总统严正指出了非法移民和偷渡对国际社会造成的威胁，并命令国家安全委员会、中央情报局、联邦调查局和其他联邦法律执行机构联手处理该问题。1996年通过的福利改革法案使得非法移民的所有福利都被废止。一名共和党国会议员就曾经指出，实施这些措施的目的是要打击非法移民的积极性，鼓励他们回国。
《21世纪》：在1993年以郑翠萍为首的非法移民案件曝光之后，仍然没能挡住中国非法移民的脚步。您认为他们去美国的根本动机是什么？
邝治中：现在中国的偷渡活动其实是开始于1986年美国通过的移民改革与控制法案，法案规定，对能够证明自己在1982年1月1日之前已经居留在美国的非法移民进行特赦。这对于在美国的非法华裔移民，是个好消息。当时唐人街的一些骗子以500到600美元的价格，提供申请时所需要的旧合同以及税款收据。甚至某些在1988年11月来美国的中国人，也能获得合法身份。于是就引发了一轮在期限之内的偷渡狂潮，这是最初的情况。
而在中国福建，某个邻居得到美国亲人支付偷渡费用的消息以及已经获得合法身份的移民回乡探亲时的出手阔绰、受人尊敬，都给周围的居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去美国挣钱就成了很多人的梦想。而1989年、1990年布什颁布的命令，不但给大量的福州非法居民以合法居留权，而且使其亲属也成为合法移民。于是，后来要去的人就认为总有办法可以留下来，而只要留下来就有希望，就可以挣钱。
非法移民和美国黑势力
《21世纪》：较早移居美国的福建非法移民中有一部分已经拥有了合法身份，融入了当地社会，但是也有一些人成为了黑势力的主要成员。
邝治中：对。随着获利匪浅的人口走私业的日渐成熟，更多中低级引带偷渡的人员，开始自行扩展业务，而福建黑势力更是自己揽下了全部交易。郭良奇本身是福州非法移民，他为了抵债，给″蛇头″充当收债人，为小走私集团当打手，后来他成了″福青帮″的头领。郭良奇获得了足够的经验并同福建的人口走私网络建立联系之后，就自行开展业务。“金色冒险号”事件就是其中之一，而失败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的兄弟被其他黑帮杀害，没能将船驶进港口。但华侨社会并不认为福建黑帮是黑势力，非法移民对于蛇头的认识，只是其服务和信誉好坏不同而已，只是“好蛇头”和“坏蛇头”的区别。
在人口走私的早期，一些“蛇头”还允许赊款，他们的顾主可以每月分期付款。但随着人口走私活动的增加，“蛇头”和长期到处漂泊的偷渡者之间经常发生债务纠纷，所以后来引带偷渡人员坚持在中国就收齐所有债款，这样可以免去在美国洗钱的麻烦和被当局发现的危险。在拿到全部费用之前，“蛇头”完全控制了非法移民的自由。也就是说，那些在非法引带偷渡人员正充当着“银行家的角色”：贷款给偷渡客作为支付“蛇头”的费用，不断从中国收到偷渡成功和绑架偷渡者以逼其还债。
机会像漏斗，越来越小
《21世纪》：过去的美国市场对于移民有需求，而现在移民市场已经趋于饱和。
邝治中：非法移民在美国市场趋于饱和的情况下仍然要去美国，不会有很高的工资标准。但他们认为在国外，自己还完债之后就可以挣钱，所以还是有吸引力的。还有一些人认为可以自己做些小生意。
那些在美国勉强维生的移民，还是不断地往家寄钱。这对那些想来美国的人是一种鼓励。我不认为背井离乡，移民国外的人都对物质追求有理性的认识。换句话说，世界上的许多地方，有很多人感到只要他们留在家乡，就没有出路。对很多年轻的中国人来说，离开中国到别的国家寻求发展已经变成正常做法。这里有自尊心的问题。如果你们村里的男人都走光了，而你还留在那里，那么别人就会觉得你很傻，你家里人也会强迫你出国。这样一来，出国是不是有道理，已经不是首要考虑因素了。这时候，出国变成一种身份象征了。如果人们观察一下今天的美国，比如曼哈顿，几乎每条街上都有两家福建外卖店。他们在竞争中互相残杀，而机会就像漏斗，越来越小。当市场饱和后，新来的人的处境更加无助。他们付的偷渡费更高，而面临的是劳工市场极端过剩的情况。他们不大可能向上发展。
《21世纪》：事实上这些非法移民在美国真正面临的是什么呢？他们为之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他们的真实处境是什么样的呢？
邝治中：非法移民在美国的真实处境是在法律上没有任何保障，总会直接或者间接地受蛇头的管制。如果一个新的非法移民因为来美国欠了五万美元的债，既不懂英语又没有什么市场所需的工作技巧，你就只能在餐馆或制衣厂工作，只能挣每小时三到四美元的工资，每周要工作八十或九十个小时。到了月底，你要把月收入中相当大的一部份交给蛇头.。在这种血汗工厂当苦力，每年能积攒一万美元就不错了。如果你身体健康，能不停地工作，大概五年能还清欠款。长时间地辛苦工作，使很多非法移民很容易生病或受伤。劳工的健康处于严重透支状况，美国的医药福利不管这些，如果生病或受伤的话，没有人能帮助你。雇佣非法移民的老板不按时付工资的现象，变得越来越普遍。在过去的几年里，虐待劳工的现象急剧恶化。纽约市大概有300多所关押新移民的房子。通常所有非法移民被放出来以前都关在一个地下室里，十几个人被迫同吃、同睡、没有新鲜空气和阳光，而且老是挨打，许多人的手铐和脚镣拴在金属床架上，有时蛇头还命令他们互相斗殴，还债与远离绑架成为每一个新移民最关心的事情。有时候，债务的压力会使得亲人之间反目成仇。
《21世纪》：有哪些因素在影响着美国非法移民的处境？
邝治中：美国的经济状况会对非法移民有影响。美国经济衰退时，国内民众对移民的反感度增大。现在的问题倒不大。在1992、1993年时较为明显，美国经济衰弱，中国经济发展快，贸易差距变大时，美国反华态度，反华移民浪潮会影响到移民，会使非法移民的处境更坏。从资方来讲，大量的非法移民是有益的，对移民的政策其实也被当成政治工具，今年1月7日布什提出的关于移民的改革方案，只是总统大选前的做秀而已，在美国的非法移民中，墨西哥和中美洲人占到60％，而中国劳工数量很小，2％还不到。布什的移民政策修改法案只是为了赢得几百万墨西哥劳工的支持，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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