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记者 施予 胡志渊 礼品回收这个现象是不正常的。但我们浸润在中国文化的养分里，请客、吃饭、递烟、敬酒和送礼是这种文化不可割裂的行为之一。礼品能不能回收，关键要看它的目的和限度
临近春节，礼品销售日渐火爆，
而各类打着“礼品回收”招牌的小店也迎来了一年中生意最好的季节。近年来，随着“礼品回收”店铺的逐渐增多，老百姓心中的疑问也越来越大：究竟来“卖礼品”的都是些什么人？回收过来的礼品再卖给谁？礼品回收反映了一个什么样的社会现象？这种行为究竟合不合法？礼品成了商品，是否也从一个角度反映了人们的思想观念变得现实了？这一行业为何屡禁不止呢？近日，记者经过暗访，让我们接近了这一特殊的行业。
商贩：
节日前后生意最火
几天前，记者在杭州市环城西路的一个弄堂里逛了一圈，假装成卖客，轻声与一个正挂着“礼品回收”牌的商贩谈起了生意：
“我有几条中华，要不要？”
“要，你有没有带？”（商贩立时来了精神。）
“手头没有，你开个价吧。我给你拿过来。”
“硬的370，软的500，字好的可以再加点。”
“量多能不能加点价？”
“2条以上，价格给你高一点。”
“要发票吗？”
“不要。”
谈到这里，记者装作要去取礼品走开了。等转了一圈回来，商贩已经不在了，原来那个地方站了个女的，她对记者说：“东西拿来了吗？让我看看真假。我们这边的价格绝对是出的最高的。”记者“将信将疑”地与她谈了半天，她不耐烦地说：“有就拿过来，没有别搞乱！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吗这么鬼鬼祟祟！”
商贩的大胆让记者惊讶。在随后的暗访中我们发现：其实礼品回收并没有太多的规矩，商贩们都出人意料地“冷静”：如果有东西，就堂而皇之地验货、谈价钱，然后成交；如果手上没有，根本没人正经搭理你。各个商贩出的价也都差不多：中华香烟最受欢迎，硬的350元左右，软的在480元以上。五粮液等名酒其次，38度的能卖到180元。青春宝最便宜，只能卖到80元。在个别回收摊，甚至可以卖金戒指、家电等“礼品”。
在接下来的采访中，记者找准一家，分批带着从市场上买来的香烟、酒等物品去卖给他们，并通过数次的交易接近该商贩，在与他的聊天中了解到了一些礼品回收“道上”的事情：来卖礼品的主要有两种人，一种是手头有某项权利的机关干部，家里有人家送来的多余的“礼品”，自己消受不了，就拿过来换钱；一种是企业老板，出于公关、打通人际关系等方面的需求，他们一般都成批量地买来各种礼品，在“完事”后，多余的就拿到礼品回收商那边卖掉。“除了这两种人，住院的病人也有货。上次有一个刚从市中医院里住院出来、听说是个处长的，一次性给我拿来了7条中华，十几瓶酒，整整两大箱的保健品，真想不通他生个小病，需要这么多东西‘保健’么？”小贩向记者感叹。
据他所说，作礼品回收这一行也分时间段，夏天和春天生意稍微差一点，秋天、冬天生意相对要好。另外节庆日过后一段时间是最火爆的，“去年国庆节后一天，我共接了一万六千多元的礼品，收入3000吧！那天把一个月的生意都做了！”小贩说。
谈的兴起，小贩也对记者发起了牢骚：去年公安检查了一次，许多店都被查了。现在虽然管的不严，但大家都有了戒备，平时放大胆子，风声一紧就都把牌子收起来。他还向记者透露，其实这种礼品回收“无所不在”，许多店铺看起来与一般香烟专卖店无异，但却都有作礼品回收的生意。为了逃避检查，摆摊还分时段：“这个事情谁都管不好，但谁都能管；穿制服的人过来我们都怕。所以我们挂牌子的时间也有讲究，一般都选在中午或者晚上，他们下班了后再做。”
对于“礼品回收”这个行当，人们最感兴趣的是什么人来卖、利润到底有多大？
在杭州上塘路上，当记者向一家“礼品回收”店的店员探听前来卖货的人到底是些什么人时，他盯了记者半天后讲了一个故事：不久前，一位妇女拿来一条包装完好的中华香烟，为了确定货的真假，店员决定当面打开包装看一看。可是，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随着包装纸被撕掉，露出了一叠整齐的面值百元的人民币。当时两个人都愣住了，随后这位妇女二话没说，拿起东西扭头就走了。
据收礼品的当事人讲，他们回收的礼品都是有身份人家的礼品，这些人自己消费不了就卖给他们。而回收店的人也从来不问卖礼品的是什么人。在春节、中秋等重大节日后，生意特别好。为了避嫌，一般都是在晚上交易。回收过来的礼品按照不同的品种、档次、质量，以现金的形式，按照市场价格的40％—50％收购，然后按照高于收购价20％—30％的价格再出售。
至于礼品回收后的出路，据知情人透露，回收上来的礼品，其流向一般有2个市场：一是卖到较大的饭馆、酒店，二是通过特殊渠道让别人代为批发出去，在市场上重新零售。但有一个问题不容忽视，许多人认为回收店回收的烟酒都是有背景的人拿来的，因此，到那里买东西质量肯定没问题。而事实上，不法经营者正是抓住不少人的这种心理，对回收来的一些名烟名酒，往往采取“调包”或偷梁换柱的伎俩，将正品换成假货，坑蒙消费者。
管理部门：
一个让我们头疼的问题
暗访结束后，记者马上采访了有关管理部门。
杭州市工商局经济检查支队的童主任表示，这种行为从工商管理的角度来看，街头从事“礼品回收”业务的小店都是属于无证经营、超范围经营，应该坚决查处。杭州市没有一家是经工商部门批准的合法经营点。2002年工商局曾和杭州市公安局一起联手查处了几个来历不明的仓库，查出了许多烟酒之类的礼品，据交代，这些都是从礼品回收行里收购来的。
同时，他也表示目前要彻底取缔这种行为是很困难的事情：“有些店面登记的时候是说卖香烟、卖礼品的，但同时他们也在收购礼品。平时要找到他们的把柄根本不可能，因为他们可以说：我们并没有回收啊，我们只是卖礼品而已。这样我们就很难办。对于一些摆着‘回收礼品’牌子的商贩，我们都是会调查取缔的，但没挂牌、或是看到我们就把牌子给收起来的，我们只能暗地里收集证据。”同时他也告诉记者，现在商贩们的经营范围扩大了，成了“游击队”，查处也更困难了。
当记者问他“究竟这样的礼品回收站能不能进行注册”时，他说，理论上不批准他注册的理由不充分，但以“礼品回收”的名义办的单位，在现实中是肯定行不通的。因为“谁会光明正大地把礼品拿去卖掉？这不摆明了他私下有‘活儿’么？”所以，他认为这种交易都是地下的，是摆不上台面的。“老百姓心知肚明，却仅仅是反感、并不反对的事，查起来就很难。”童主任说。目前杭州市面上的礼品回收店基本都是无证经营，属黑市交易。
由于在一个特定的地段，回收礼品的总量有限，随着“竞争”的加剧，特别是近年来外来人员的纷纷加入，礼品回收（有时称香烟回收）的“水分”越来越大，几乎成了“调包”行业。
杭州市烟草专卖局的有关负责人也认为这种行为是不合法的，“因为香烟通过正常渠道销售才能保证质量，而这些小商贩经常采取‘调包’的手段欺骗顾客，让假烟进入市场。所以我觉得应该坚决予以取缔。”
一位律师说，作为一种社会现象，不能光从“合不合法”这个角度去看“礼品回收”，毕竟它并不仅仅局限在法律的范畴。
消费者：
“礼品回收”并不过分
记者随机采访了住在杭州各个小区的几位市民，请他们谈谈对“礼品回收”的看法。
家住求是新村的王老太说，礼品回收以前就有，隔壁张主任的老婆还在小区的入口偷偷摆过摊低价卖掉呢，很多邻居都去买的。他们当官的收到这种东西很多，看惯了，我没什么想法。
在购书中心附近逛街的小陈同学比较愤慨地说，这种买卖方式的存在就是给那些贪官污吏提供获得利益的便捷通道。有关部门应该对这种礼品回收店予以取缔！
同样是大学生，小潘对待这个问题就显得比较温和。他说，这个现象应该一分为二地看。一方面，礼品回收是减少浪费的很好方式，另一方面，却也使有些人乘虚而入。总的来说，他还是赞成这种礼品回收店的存在的。
一位在银行工作的陆先生说，对普通的职工家庭来说，有人送来烟酒用不掉，拿到回收店里回收，不能指责他们什么，总比扔掉好吧。现在很多人给官员送礼物真是形形色色，有把金箔塞在香烟的硬盒子里，也有把现金折成细条放在礼品包装里的，这些东西比起一些礼品来是小巫见大巫了。如果官员不注意，把它们也去回收掉了，那就是自作自受！
许多人认为，礼品中相当一部分包含了“进贡”、“拍马”、“通路”等利益需要，礼品回收无异于助长了社会上的不良风气。还有群众认为，一些礼品确实用不完或用不着，为了避免浪费，是不是应该有个正规的地方能够回收礼品。因此，对于礼品回收，有关部门是不是能够加强管理和引导，给一时无用的正当礼品找个合理的去处。
专家：
一分为二看“回收”
浙江大学管理学院的魏教授：“应该说，这是一种比较普遍的群众现象。礼尚往来是中国的一项国情和传统文化，送来送去就产生了礼品回收这个行当。我觉得卖礼品的主要有这么三种情况：第一种是企业里面，尤其是私企。作为公关物品之一的烟酒买多了然后让人回收，从工商管理学的角度来说，这是正常的企业行为，有其特定的企业运作目的，自然无可厚非；第二种是普通的朋友之间的送礼。一个人把别人送给他的礼物当成商品去卖掉，这个礼品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原来带着感情的纯粹的礼物换成了金钱，感情作为礼品的附加值就消失了，这里牵涉到道德和观念方面的问题，从法律上我们不能去质疑他们，但在道德上还是要受谴责的。而第三种就是所谓的官员收受了礼物再去卖掉。这里的情况不能一棍子打死，不能说他们就是贪污和受贿。办了一件小事而得到别人的感谢，这个礼物就披了情感的外衣，这就回到了第二种情况。而另外一种就是这个官员收受礼物的价值已经在法律规定之外了，冲破了法律的底线就不是道德的问题了，而已经构成违法行为。”
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吕教授：“中国人说，进门要看手‘香’。送礼是中国人人际交往的必要手段。礼品分为这么几种，一是艺术观赏型，二是实用消费型，三是医药保健型，四是纪念收藏型。这些礼品并不是人人都需要，人人都喜欢的。将不需要的礼品送往市场，能带来几个方面的好处，一是减少浪费，二是活跃市场，三是能将不同性质的礼品加以分类。所以希望有关部门制定有关法规来完善市场。”
“但另一方面，这种市场的出现会不会给某些贪污受贿的官员提供便利的平台？这是不可避免的，任何一个市场都有它的弊处，不能因为这个问题就全盘否定礼品回收的市场。从送礼的人和收礼的人两个方面来约束，尽量运用道德和法律两个杠杆。”
《市场报》 (2004年01月16日 第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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