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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毅君
2003年11月，我和几位同事到华盛顿参加一个学术会议，顺便访问了纽约、亚特兰大、芝加哥、旧金山等地。美国我曾多次去过，此番旧地重游，还是有一些感触。拉杂写出，与读者分享。
安检
911后美国机场安检的严厉，我们早有所闻，也有过一些亲身经验，但这次在美国国内连续飞了四次，实在深受其害。每一个机场都要脱去外衣和鞋子，掏出身上一切可疑物品，手提包当然送检，手提电脑一律要打开，然后进入安全门，高举或平举双手，听任安检人员用探测器在你全身上下前后折腾几分钟乃至十几分钟之久，才能放行，如有问题，还要叫入另室讯问。托运行李也要检查，不得上锁。一位同事没有注意，把锁了的箱子托运，到旅馆取回行李后，发现锁已打开，箱子中有一张纸条说，此箱已被检查，今后请勿上锁。检查人员多为黑人，其中不乏彪形大汉，态度倒还客气，经常说请和谢谢，没有大呼小叫呵斥旅客的事，也未听说有任何特殊人物可以免检。对外国人也似乎能一视同仁，未见有明显歧视。一位黑人检查员还特别友好，利用检查之机向我大学中文。接受检查的旅客都自觉排队，秩序井然，没有喧哗。
美国人以前坐飞机十分方便，国内飞行就像坐公共汽车，可以随到随买票。现在因为安检，一般要提前一个小时到机场，行车时间又往往要半小时以上耗时费事既不方便，又不安全，导致许多人不坐飞机，航空公司大幅亏损。不仅机场，进入机关团体也要安检。白宫、国务院和国防部自然是戒备森严，层层关卡，连《纽约时报》、可口可乐公司等民间单位进出门也要办理手续验明正身，才能放行。我对美国乘客的守法精神、执法人员的认真精神和航空人员的敬业精神感到钦佩，他们的合作使美国的庞大航空网在困难的情况下仍能正常运转，证明美国社会有强大的承受力。但是这种人为的紧张究竟要持续多久呢？一个社会的心理之弦长期绷得紧紧的，张而不弛，其能久乎？会不会发生反弹，造成问题？答案如何，人们只能担心和等待。
美国人有没有反思
911事件过去已经两年，美国在伊拉克赢得了战争，但失去了和平和国际上的人心。美国官员们的官方口径仍然坚持认为美国政策是正确的，伊拉克不是也不可能成为第二个越南，美国已经胜利在望。至于学者专家们则大多数认为以新保守派为主推行的现行政策有问题，战术不妥，效果不佳。批评最激烈的是芝加哥大学的一位教授。他认为美国在伊拉克已陷入泥潭，新保守派们最大错误是迷信美国的军事力量而轻视了民族主义的力量。他们一厢情愿地相信，美军一到，伊拉克人就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于是他们可以转身平定伊朗然后挥戈东下，扫荡朝鲜，指向中国咽喉。如此连续杀鸡吓猴，必然威震天下，慑服列强，完成霸业，实现美国治下的和平。不料萨达姆虽不堪一击，伊拉克民族主义的反抗却极为顽强，14万美军被深陷在那里出不来，无法收回再用，好比一拳头打出，被人抓住，全身被动，所以对朝鲜要和谈，要客气地请中国帮忙，新保守派主将国防部副部长沃尔夫维茨也说，对伊拉克必须用武，对朝鲜必须外交解决。如果他们在伊拉克心想事成，就不会是这一副面孔了。
学者们认为，民众没有进行多少反思，其理由是支持伊拉克战争的民众仍是多数。布什的民意调查支持率仍在50％左右，如经济不出问题，下届应可连任，除非伊拉克美军伤亡持续一年直到大选。这当然是言之有理的。确实美国目前并未出现像反越战那种大规模的反思。但是，从另一方面看，布什的支持率还是下降了不少，“他们为什么恨我们”这一个深刻的问题也是两年前由民间提出的。所以民众未必没有反思，但“沉默的大多数”的想法不容易看出来而已。
对华态度有改变
此行深感美国对华态度有所改变，无论官方民间都比以前友好，很愿意见我们，谈话气氛也热情，普遍赞扬中国的经济发展和在反恐与朝核问题上帮了美国的大忙，在台湾、贸易等有分歧的问题上则较为和解，愿意求同存异。美国民众态度变化更大。一位美国朋友分析美国历年的民意调查说：1989年，中国在美国民调中的地位猛降；2000年中国最惠国待遇问题解决后初步改善；2003年冬亲华情绪上升，多数美国人现在认为中国是朋友或盟友，其积极因素是中国在朝核和伊拉克问题上的作用和中国在经济、航天和体育运动方面的成绩。他提供的材料说，据ＣＮＮ、今日美国报和盖洛普三家的民意调查：2003年9月，美国人认为中国是盟国的占9％，是友好国家的占44％，加起来为53％；认为是不友好国家的占30％，是敌人的占12。而2001年4月的数字则为：5％（盟国），22％（友好），44％（不友好），12％（敌人）。《纽约时报》和《外交》双月刊等精英报刊近来刊登了一些驳斥中国威胁论的客观的有分量的文章。这些都是变化。
当然变化之中有不变。有些美国学者说，布什政府上任时，许多高官认为中国是潜在的主要敌人，现在只有个别人思想上真正有了变化，多数人想法依然如故。看来美国的反华势力确实比较强大和顽固。下届政府不论是共和党或民主党上台，中美关系都不会一帆风顺，还会有许多令人头痛的麻烦甚至令人心惊的危机。这已经是一条规律了。但是，回顾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来中美关系的轨迹，还有另一条规律，那就是，尽管不断有麻烦和危机，中美关系还是不断向前发展，而且发展的速度往往超出人们的想象。综合这两条规律看，华盛顿是不会发善心的，它只认得力量和利益，而且只能接受按力量划分利益。关键在于中国的实力能否不断增长和中国是否能实行以斗争求合作的两手政策。
美国的活力
我从60年代开始观察美国，至今还鲜明地记得小石城事件、马丁·路得·金之死和罗伯特·肯尼迪被刺等事件。小布什政府被认为是美国历来最保守的政府之一，然而国务卿鲍威尔和国家安全顾问赖斯两位大员都是黑人，在智库、媒体和大学教授中，我们也遇见了许多黑人、拉美裔和亚裔，这是40年前难以想象的。这说明美国的统治阶级能够从社会下层吸收新的力量来补充自己。美国不但在国内这样做，而且善于大规模地从全世界吸收人才和资金为自己服务，其开放程度超过其他国家，不过911后美国追求绝对安全和霸权的政策已经对此产生消极影响。
美国人工作是比较勤快认真的，例如参加这次会议的美国人中，不少是世界知名的教授专家或曾经在政府中担任高官，但是在三天会议期间，他们都每天从早上8：30耗到晚上9：30（含三餐）。早饭和中饭就在会场吃点面包和汉堡包，边吃边谈；晚上是正餐，但往往继续进行讨论。这在美国是常规的，著名学者也照办不误，不得特殊，要想特殊，只能力求自己的发言或文章有新意，超出旁人。
还有一个突出印象是民间基金会对学术研究的作用。我们接触的智库背后都有不同基金会的支持。洛克菲勒基金、福特基金等老牌机构依然活跃，新的机构不断产生。比尔·盖茨将其全部财产捐做基金是近来最著名的例子。其他名人捐款或募款成立基金也蔚然成风。在国际政治研究领域，政界名人募集的基金比较引人注目。尼克松图书馆、老布什图书馆、卡特中心等等几乎每个总统都留下了一个机构许多国务卿和参议员也往往募集资金或依附于一个大学或独立地办一个研究特定问题的研究所或专业。这种做法把人们树碑立传的愿望和资助科研回报社会的实效巧妙地结合起来，已经成为风靡全国的时尚，通过这种方式形成的社会投资大大加强了美国社会未来发展的后劲。这些我眼中所见的零七八碎的事例说明美国仍然很有活力，它之所以能够发展成为史无前例的超级大国并非侥幸。
当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间万事万物，有生必有死，有盛必有衰。总有一天，华盛顿的辉煌与威武也将成为西风残照，任人凭吊，但是那一天离我们还很远。据德国前总理施密特估计，美国惟一的超级大国地位应该可以保持五十年。不论你喜欢不喜欢，都得同它打交道。
（作者系前外交部美大司司长，前中国驻加拿大大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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