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灵记·尘翎
金庸作品乃脍炙人口的武侠经典,读者对其笔下的人物与剧情早已耳熟能详,且发展出一套精密完整的“金学”来。
因此,忽闻金庸晚年要重新修订全部作品,甚至大幅改写部分内容,读者反应之激烈
自不待言。
有不少死忠读者,对修订版压根儿不能接受,要求金大侠手下留情,不要改动旧作。尽管金庸曾打趣云若有五万读者反对,他就立即不改,然他毕竟依照自己的想法,改个不亦乐乎。
事先张扬的若干内容更动确实叫人哗然,例如黄药师会爱上梅超风,神雕侠侣除杨过与小龙女外,还会有个什么大龙女,鹿鼎记的韦小宝将没有好下场,七个老婆先后离他而去等等。这样出人意表的新安排,虽云作者亲自解画谓背后蕴藏了不少新信念新想法,恐怕短期内仍难以平息外界争议。
许多杰出作品面世前未尝不是经过创作者几番修改、润饰,但推出一段日子后,作者如要再回过头去大幅修订旧作,便无可避免要跟读者力量抗衡。照理小说家完全有权修改其作品,同时从读者手中收回作品的最后诠释权,但是,释放出去的作品就像已出生的婴孩,亦已慢慢发展出它自己的个体生命,那东西甚且是超越作者的。愈是不朽、愈是伟大的作品,愈是超出作者本身。
熟读金庸的读者,大抵可以阅读全新作品的心情来面对修订作,不致于先入为主完全排斥。至于武侠大师大费周章经营的新版会否比旧版为佳,就由时间来判断好了。
我倒想起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里讨论到小说家跟作品关系的那段话,不妨放在这里引为注脚。昆德拉在文中引述法国小说家福楼拜的说法,指小说家是想要消失在自己作品之后的人,意思是要放弃充当公众人物的角色。他同意福楼拜的看法,并把意念推至更远,忧虑小说家若接受了公众人物的角色,无疑会让自己的作品陷入险境,使之成为他的所作所为、公开言论和立场的附庸品。
昆德拉坚持小说家并不是任何人的代言人,甚至不是自己想法的代言人。他又以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为例,指出初稿跟最后的定稿大不相同,非关道德观之改变,而是托氏在写作的时候,聆听着另一个声音。“他聆听的声音,我喜欢称之为小说的智能。所有真正的小说家都聆听这超越个人的智能,这说明伟大的小说总是比它们的作者稍微聪明一点。而比自己作品聪明的小说家都应该改行。”
昆德拉的小说虽非全是杰作,也有的写得不怎么样,但是他对小说的艺术有着精辟而卓越的见解。他的这段话,值得所有小说家和读者慢慢咀嚼,尤其最末两句,切中要害,再三思之,便不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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