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模庞大的湖北监利县教改，将700所中小学校推向市场，对于基础教育这样一个不是很好的赢利手段，在面临机遇的时候，出资方、消费者乃至监利全县也不得不承担起巨大的风险。
本报见习记者丁裴湖北监利、上海报道
如果推迟3年投资，44岁的建材商人杨从学的办学实践也许不会中途黯然出局；如果监利正掀起的这场教改风暴，真正能进行彻底的产权改革，杨从学还会踌躇满志地“办教育”。
“我走在前面一步，受到阻力和委屈。希望别人能幸免。”事隔3年，杨从学这样评价自己曾经的失败。
监利县代县长丁凡璋说：“作为一县之长，（这场教改）我更倾向于进行彻底的产权改革，只有这样，出资人才能完全按照自己意志办事。这次改革就是要全部买断，是彻底的产权改革。如果杨从学这次再投资，我绝对全力支持。”
教改风暴
2003年秋季，一场教改风暴在湖北监利猛然刮起。
监利地处长江中游北岸，江汉平原腹地，下辖21个乡镇，总人口136万。其中，共有中小学近700所，教师数量达1.5万人。
2003年10月9日，根据湖北省教育厅相关部署，监利县委县政府下发了2003年17号文“关于基础教育综合改革的实施意见”（以下简称“17号文件”），在全县范围内正式拉开基础教育改革的大幕。监利是湖北省选定的教育改革试点县。
本月3～4日，湖北省委政研室和省教育厅有关官员奔赴监利检查教改进展。据参与检查的湖北省教育厅基础教育处代处长说：“（监利）基础教育综合改革已经进入攻坚阶段。”
他还向本报提供了一份显示监利教改内容的材料。改革后，教师将打破身份终身制，待遇岗位化；县财政拨款直接对学生人数，学生可自主择校；决策机构学校民主管理委员会由出资方、学校校长、教师代表、家长代表组成；学校投资者每年可取得投资总额10％以内的回报。
“监利2001年实行税费改革后，基础教育面临很多困难和问题，尽管投入不足是直接原因，但根本原因是教育体制僵化。”代处长提供材料说，摆脱农村基础教育目前的困境，只有从教育体制和制度创新中寻找出路。
改革不是卖学校
在监利政府信息网站网页“投资指南”上有这样的信息：上车湾镇周门寺小学，占地7200平方米，有校舍8栋，固定资产10万元。现正作为招商引资项目，对外出售或出租。监利县教育局匡局长说：“类似的闲置教育资产，据不完全统计，全县共有30所左右。”
丁凡璋说，要对外出售和出租的中小学校不是周门寺小学1所，“今年秋季前，全县近700所中小学将彻底打破原有计划经济体制，建立与市场经济相适应的教育体制，使学校成为独立的法人和名副其实的办学主体”。
“改革不是卖学校”，不过，监利县代县长丁凡璋说，对闲置的教育资产，可以采取转让、租赁等形式变现后继续投入教育。他还强调要用硬措施保障改革的顺利推进。
事实上，为稳妥推进教改，该项改革的一线阵容颇为强大。
一知情人士说，除了代县长丁凡璋任教改领导小组组长外，另有一县委副书记和副县长任副组长，12个相关职能部门参与。“成立了5个专门工作组，发放了2000多份调查问卷，组织了600多人参加的调研班，并在广泛征求各方面意见基础上，形成了初步方案。”
也因为这是湖北省教育部门的第一次试点，监利县委先后5次召开常委会，8易其稿，才出台17号文件，并有7份配套文件。同时，“县委县政府召开6次动员会，将综合改革的精神传达给教职工和社会各界。据统计全县召开各级宣传动员大会600余场次，印发宣传资料1万多册”。
代处长说，由于这样成系统、大规模的改革在全国都尚属首次，监利每进一步都非常慎重，几乎所有关于教育改革的文件、重要材料都及时报送省市等有关方面领导。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丁凡璋说，监利县已经被湖北省委省政府选定为教育改革试点县。文件的出台，征求了多方面的意见，尤其是多位专家教授的意见，还邀请了几位专家驻点监利县。丁凡璋说，教育改革牵涉面很广，而且有些政策吃不太准，必须慎重。
杨从学出局
事实上，监利教改试点的试验，在当地人看来是开始于杨从学3年前的改革。但44岁的杨从学是一个悲壮的先行者，尝试没能获得成功。
“一言难尽，心灰意冷。”他一接电话发出两个感叹。杨在当地颇有名气，先从教3年，后从商10年。
怀抱“想为家乡办点事”的激情，他承包了龚场镇双湾小学。2000年9月27日，杨从学和双湾村签订承包合同，一次性付给双湾村13万元承包费，期限为18年。之所以签订的时间比较长，主要是考虑“教育是一项长远工程”。
合同签订后，杨从学投入了两万余元对校舍进行了翻新，他想“大干一场”。
当时，双湾小学有学生约400人，教师17名，按照一般师生比率，杨从学辞退了5名民办老师，“必须考虑投入”。杨从学制定了规范老师的一系列考核细则，也将对老师的补助由每年1600元提升到2000元。
杨从学的改革很快有了效果。丁凡璋时任主管教育的县委副书记，曾去过双湾小学，认为“还不错，教学质量有较大提高”。
从承包的第二学期开始，杨从学就略有赢利。不过，政府仍按老师的人头向学校拨款，杨能够制约老师的只有那每年2000元的补助，“这对贯彻落实改革措施并不很有效”。不久，杨聘请的校长被换。慢慢地，杨从学被架空，失去了他最看重的“人事权和财权”。
2003年秋季开学，当地派出所和村里领导前来阻挠，称杨办学的相关证件不齐，必须补齐证件后才能开学。于是，杨黯然出局了。
丁凡璋说，这里面存在的一个问题是，当时的双湾小学并不是完全买断，而是租赁经营，只把教育权拿过去。这次的改革就是要全部买断，是彻底的产权改革。
“这次的改革不仅是学校内部改革了，从外部环境上也改革了，今后也不会再有什么送礼之类的问题了，你直接面对的只是学校的民主管理委员会了，我可以说，这种市场化的改革将从根本上遏止腐败，如果杨从学这次再投资，我绝对全力支持。”
丁凡璋还说，杨从学做教育改革的时候，有些超前，就显得有些不合拍。“比如，那时财政对学校的拨款方式仍是直对教师个人账户，他对老师能行成约束力的实际上只有每年2000元的补助。”
“但在全县实行大范围的改革后，杨从学的思考方式和行为准则现在成了大家的共识，这些问题自然不存在。”丁凡璋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杨从学说：“改革是好的，怕就怕经被念歪了。”
试点中的试点
一个当地教育局官员说，教育改革就是彻底打破原有计划经济体制，彻底打破吃大锅饭的问题。17号文件也提到，将打破教师身份的终身制，在教育行业内，形成教职员工自主择校、择岗和身份能公能民、职务能升能降的用人机制。
尽管监利的老师们普遍认为，只有改革才能求得教育的生存与发展，但最不能接受的是身份的转变。
监利县城一位不愿具名的中学教师说，“这样一来成了打工的，过去的体面将不复存在。”从一个高尚的职业，变成全部站在台上任人挑选，政府应该按一定的标准对老师进行补偿，而不应该一脚将老师踢向社会。
另外，对落聘的教师政府将给予一定的补偿，但对自愿离开教学岗位的教师，则没有这项补贴，“那么看起来，补贴是一种施舍”。
17号文件的关键词是“市场”，要实行“教育服务市场化”，学校就必须作为提供教育服务的主体进入市场。考虑到改革一步到位可能带来“阵痛”，为实现“软着陆”，监利县规定了许多“渐进动作”。
“试点中还有试点。”湖北省教育厅代处长说，比如，改革目标是政府对义务教育的投入全部按学生人数划拨到学校，但目前实行的方法是将投入一分为二，一半按学生人数划拨，一半仍按教师人头划拨，防止不同学校之间差距过大带来不平衡。
县城教师过剩，而乡村教师严重不足，文件又规定，在第一轮的竞聘中，乡镇教师不得在县城学校应聘。同时，文件对改革后，强化政府责任，建立和完善服务体系和监控体系也作了规定。
丁凡璋说，作为基础教育改革，开始一切都在摸索中，问题肯定有，但触及根本的还没有进行，所以改革最终会取得什么结果暂时还不能轻易下结论。“作为基层政府，最希望的是改革可以成功。”
一知情人士说，由于现在学校还没有大规模地出租或转让，学校资产仍属于政府，“但这种步伐明显加快了，今秋就有结果了”。
如果这些中小学被人购买了，丁凡璋认为，教育部门的职能管理方向会从教育行政管理变为教育行业管理。比如，对“准入”进行管理，考察投资者的经济实力，考察应聘教师是否有任教资格，对聘任的校长进行审核等等。
刘言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