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韩经济的爱恨情仇

　　詹小洪(北京)

　　在中国，人们很容易就能体察到滚滚“韩流”的袭击：从市场上走俏的现代、大宇汽车到家电、电脑和精致的anycall手机；从风行一时的“韩剧”中，观众发现老祖宗的儒教伦理穿越了时空隧道在我们的东邻继承和保存得尚好；从越来越多的韩国美容院、模特时装学校，到频频亮相的韩国美女金喜善的广告形象；还有赛场上的李章洙、金昶锡等大牌体育 教练；“韩流”可谓随处可见。

　　2003年8月底我到韩国讲学，几个月来从各种场合同样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汉流”冲击着韩半岛：神舟五号的升空让韩国人感叹中国的尖端科技水平；中国政府的斡旋使朝核问题有了一而再的“六方会谈”；汉语持续发烧。全韩有140所4年全日制大学，无一不设中国语系，社会上还有各种层次不一的“汉语学院”(即补习班)。

　　据韩国媒体报道，在中国各高校的留学生中，来自韩国的生源最，到2002年底，已经达4.5万多人，其中绝大多数是学习汉语专业的。目前在韩国外语语种中，学习英语的人仍然最多，学习汉语的人数占第2位。在汉城的地铁，同时用韩、英、汉、日4种语言报站，街道名及路牌均有4种文字写就。韩国最有影响的《朝鲜日报》、《东亚日报》有中文版，电视有专门的汉语频道。据韩国朋友介绍，这种现象即汉语大量出现于韩国社会生活中只是近几年的事。

　　中韩两国虽同属东亚儒教文化圈，但在长达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并非没有宿怨，在冷战时期更是分属不同的意识形态阵营。“韩流”与“汉流”的交相呼应是如何形成的？让两国的战场变市场的终极因素是什么？答案是两国自1992年建交以来日益密切的经贸关系，是韩国经济对中国腹地市场的依赖。

　　中国市场酿造两国经济蜜月

　　韩国与日本情况相似，一个岛国，幅员有限，资源贫乏，但国民的忧患意识和进取精神强烈。从上世纪50年代以来，开拓海外市场，发展出口导向型的经济，争取韩国经济的生存空间，始终是韩国历届政府坚定不移的目标和基本国策。

　　经历了1997年东亚金融危机重创后的韩国，发奋要在2010年进入先进国家行列，具体目标是届时人均GDP要从现在的1万美元翻一番到2万。据他们的经济学家匡算，必须每年经济增长5%，外贸出口增长10%以上，才有望实现其雄心勃勃的目标。

　　在中韩建交前，两国的经贸来往很少。韩国最主要的对外经济伙伴是美国与日本，其中对美贸易顺差大，对日本外贸则逆差多。中韩建交11年来，两国经济关系发展极快。韩中经济关系与韩美、韩日经济关系呈现出一副此消彼长的图景，从中足以看出韩国经济对中国市场的依赖。

　　2002年中国是仅次于美国的韩国第二大外贸伙伴。韩国对日本贸易的逆差相当于韩国对美国和中国顺差之和，这是韩国人心头的痛，也是促使他们将外贸重心西移面向中国的重要原因。2003年，韩国经济处于萧条中，惟一的亮点是出口，而中国取代美国成为韩国的最大外贸出口市场。

　　据2003年9月26日《朝鲜日报》报道，“上半年韩对华出口创下了同比增长47%的速度，占韩国全部出口增长量的近50%，韩国对中国出口依存度达24%！”据韩国国家统计局最新统计资料，2003年1～10月份，韩对美出口275亿美元，韩顺差70亿美元；韩对华出口278亿美元，韩顺差100亿美元；对日出口139亿美元，韩逆差155亿美元。通过这些稍显枯燥的数字，读者不难看出，外贸之于韩国经济的举足轻重地位，尤其是可发现中国、美国、日本对韩国的孰轻孰重。

　　中国是韩国最大的直接投资对象国。韩国自从政治民主化以来，各种游行、示威、请愿、罢工增多，工潮不断促使韩国企业的人工费直线上升，外资不愿意进来，韩国内资争先恐后外流和迁厂，其首选国就是中国。我在韩国的这段时间，每天从报纸都可看到韩国企业将工厂、生产线迁往中国的报道。中国许多地方纷纷由省长、市长挂帅，组织招商引资团，来韩国游说商人前往中国大陆投资。最能打动韩商的口号是“在韩国雇一个工人，在我们城市可以雇10个工人”、“中国政局稳定，保证没有非法罢工，政府为发展经济保驾护航”、“在我们城市，工会是维护先进生产力的，工会与投资方绝对一条心”。韩商能不动心吗？据韩国产业资源部2003年11月26日发表的一个报告《制造业海外投资状况及调查分析》，前三个季度，韩制造业企业海外投资总共为1236件，其中对华投资就达959件，占韩企业海外投资的77%。

　　中国是韩国国民旅游人次最多的国家。2002年，韩国国民到中国、日本、美国的旅游人次分别是1313万、960万、534万。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出于商业目的的旅游，到中国的韩国人是46万人次，而到日本的仅约为中国的一半。

　　虽然目前中韩两国的经济交往还主要集中在商品贸易、投资等实物经济方面，但韩国经济学家预测，“5年后，包括金融、技术等服务在内的综合性依赖，中国也将成为韩国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韩国去年直到第4季度经济才走出低谷，韩国经济界人士在分析促使韩国经济回升的因素时，将第一位因素归之于下半年美国经济的复苏，第二位因素则是对华的出口与投资急剧增长。韩国一位著名的财阀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韩国能否跃升为人均GDP2万美元的国家，关键在于“数字(即IT产业)”与“中国市场”。韩国经济对中国市场依赖如此深，说不爱能行吗？韩国民众对中韩关系总体上是满意的，有报纸说建交后的中韩已经进入了“蜜月期”。

　　韩国人眼中的中国经济

　　韩国上下对中国经济的影响力日增，心情非常矛盾。尽管也有人依然陶醉于韩国人均GDP比中国高10倍的美滋滋的想法中，但有忧患意识的人士认为用PPP(购买力平价)估量中韩经济实力更符合两国的客观情况。

　　发生在中国政治经济社会生活上的大事都会引起韩国各界的高度关注：SARS爆发他们担忧瘟疫东传；上海击败韩国丽水市取得世博会举办权使韩国人充满委屈，觉得北京得了奥运会举办权，世博会也该让让东邻小兄弟，徒唤自己在国际社会的“人微言轻”；神五的升空更使韩国科技界震惊，转而迁怒于政府近些年对科技投入的太少，抱怨社会不重视科技人才，乃至年轻人“弃理工而从医学趋法学”。

　　简而言之，韩国感觉到了中国的压力，下面是我从韩国最具影响力的几份报纸摘译下的地位显赫人物的话。一名政要说:“长达20多年平均近两位数的经济增长率，中国真是个可怕的国家.”在一次韩国CEO论坛上，官、产、学各界人士异口同声呼吁“全体国民意识到中国冲击(China shock)”，一位主管过经济的前副总理说：“过去韩国所以能够走在中国前头，是因为中国实行‘计划经济’，但如果韩国抓不住现在搞‘市场经济’并飞速前进的中国，韩国与中国则有可能回到历史上曾有过的主从关系上去。”

　　韩国政府为在中国和日本两个大国之间求得生存空间，正推进一个东北亚中心发展战略。他们认为中国和日本先后成为了制造业的“世界工厂”，韩国则要在流通方面一争高低。如意算盘是扶植釜山这个天然深水海港作为东北亚的经济枢纽，或叫“物流中心”。釜山最大的竞争对手是上海。目前两地分别为世界第四、五大集装箱货运海港。然而以上海为龙头的长江三角洲经济区提供了上海港的巨量货源。再加中国政局稳定，不像韩国经常罢工，港口不会积压货物，上海即将开发洋山港这个深水海港，更使得上海已经和釜山在东北亚的物流地位不相上下，这令韩国经济界非常担忧。当地报纸说，“港深的一体化、上海和香港两个‘仇家’的合作，会使‘韩国的亚洲中心’计划成为羞于出口的梦想。釜山港输给上海港，在‘亚洲的枢纽’的角逐中韩国逐渐落后于中国。”

　　近几个月我还不断读到类似的文章：《中国商品在美国市场占有率增速远超韩国商品》、《中国在3年内有可能赶超韩国IT产业》、《中国产业技术发展速度远快于韩国与日本》、《韩国半导体技术竞争力2010年将被中国超越》、《中韩产品角逐日本市场》、《电子、造船、钢铁三大产业竞争力不提高，5年会被中国超过》……光看这些题目，读者们也不难从中体会到被追赶者的内心恐惧吧。

　　最后引一段韩国《朝鲜日报》社评中的话作为本文的结束语：“不知中国的快速增长和亚洲经济能否和睦共处，中国经济将成为‘世界经济的火车头’还是成为吞噬邻国经济的‘世界资本的黑洞’，我们对此予以关注。”-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目前在韩国朝鲜大学中文系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