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许圣如李红兵北京报道
在大同通往北京的109国道上,随着华北五省打击超载的肃杀期已经过去,能够看到每天驶过无数辆满载煤炭的卡车。
大同市经委办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在打击超载前,一辆大型卡车可以装载
相当于一节火车车皮重量的煤。到了需求旺季的时候,一些被整顿的“迷你”煤矿就会偷偷摸摸地死灰复燃。
“有资源的地方吃资源,没资源的地方吃脑袋。吃资源的穷了,吃脑袋的却富了。”经委的这位工作人员深有感触地告诉记者,“大同有煤炭资源,却越吃越穷,而沿海一些地方的资源远远没有大同富有,却靠吃脑袋富了”。
中国社科院工业所的一位研究人员认为,煤炭对大同来说,就是一种“鸦片”,是“毒品”,吸起来可以暂解经济之痛,长期吸食却会导致肌体衰竭和死亡。他还认为,“煤炭在带来巨大财富的同时,也夺去了人民的改革意识。现在只要挖出地下的煤炭,财富就会滚滚而来,不需要花费太大的努力就能生存下去。而作为可持续发展所不可欠缺的资源保护、产业废弃物的处理、公害的防止、生态环境的保护和改善等方面的意识,还没有在大同人的思想中形成。”
沉睡在煤中
大同市环保局一位人士半开玩笑地调侃说,在大同这个地方即使是神仙也要改个颜色的。他和记者解释说,大同云岗石窟所在的云岗沟是当地主要的煤矿所在地,运送煤炭的卡车就从石窟旁边的道路驶过。“欣赏云岗石窟的佛像时,很容易就能将之与其他地方的佛像区别开,因为这里的佛像身上和脸上总是覆盖着一层煤灰。”
大同市经委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被称为“睡在煤田上”的大同市,财政收入的70%以上依赖于煤炭。大同和秦皇岛之间的大秦铁路是中国第一条复线电气化煤炭运输专用铁路,1988年一期工程完工后正式通车,四年后二期工程完工,现在每天从大同运出4000节车皮的煤炭,每天运输量高达24万吨。
大同人用“挖了一堆煤,冒了一股烟,黑了一条河,留了一堆渣”来形容多年来挖煤发电的结果。“这里送出去的是煤和电,留下的却是废渣、废水、废气。”
煤炭采掘形成大面积的采空区,据估计,年产1亿吨煤意味着每分钟在地下形成一个3节车皮的空洞。采空区塌陷,破坏地面建筑和地下设施,地下水源也被破坏,造成井泉枯干。
权威部门估算,每挖1吨煤就损失2.5吨水,大同去年产煤近1亿吨,就意味着有2.5亿立方米水资源被浪费,而山西花103亿巨资完成的引黄工程,每年也不过能引6.4亿立方米水入晋。
据大同市环保部门统计,由于煤焦企业的大量存在,排出大量烟尘和二氧化硫,2002年酸雨现象非常频繁。水土流失严重,已经占到国土面积大约40%左右,“小片治理,大片加剧;上游流失,下游淤积;灾害加重,恶性循环。”大同市环保局的人士告诉记者,由于自然条件恶劣,干旱多风,植被稀少,草地“退化、沙化和碱化”严重,生态环境十分脆弱;农村燃料、饲料、肥料、木料缺乏,约有1/4的农村贫困人口生活在恶劣环境中,严重影响当地人民的生产和生活。
此外,居民家庭室内空气污染也十分严重。很多居民,特别是农村地区的居民经常暴露于超过任何大气环境质量标准的室内空气中。在大同,大多数家庭的生活及取暖用能源仍主要是煤炭。这些燃料在室内燃烧,产生烟尘、硫化物、氢氧化物、一氧化碳及其他污染物,导致很高的呼吸道疾病率,呼吸道疾病是农村居民的首要死因。
大同市环保局的人士告诉记者,过去“一黑遮百宝”,“以煤为纲全面忘光”的思维定式,形成大同单一开发资源的奇特现象,一条黑路走到黑。而用市场经济的眼光看,在不久的将来,林比煤贵,水比煤贵,甚至空气比煤焦更值钱,更宝贵。
新算法新希望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同的煤不挖不行,经济上不去,老百姓也会骂娘;这样漫无节制肆意挖也不行,这种吃后代老本的做法肯定要有历史责任的。”这个困惑一直在左右着大同。
也许绿色GDP的计算方法可能会一定程度上遏制住大同的单一煤经济。
社科院工业所的专家介绍,1995年世界银行开始利用绿色GDP国民经济核算体系来衡量一国或地区的真实国民财富,并于1997年首次提出真实国内储蓄的概念和计算方法,它是指在扣除了自然资源(特别是不可再生资源)枯竭以及环境污染损失之后的一个国家正式的储蓄率。
绿色GDP核算中扣除包括城市大气污染引起的健康损害,尤其是致衰性慢性气管炎;室内空气污染造成的健康损害;水污染,尤其是重金属和有毒物质所造成的慢性疾病;酸雨造成的农作物和森林损失;铅污染损失;水污染损失;酸雨的损失。
据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一项研究,1995年中国环境污染造成的经济损失达到1875亿元,占当年GDP的3.27%。其中大气污染造成的经济损失占总损失的16.1%,因悬浮颗粒物影响导致的人体健康损失估算为171亿元。
此外还有尚难以计算的生态破坏损失,如森林砍伐,草原退化,水土流失,沙漠化,河川径流量减少,湖泊面积缩小,各类矿产资源破坏,耕地面积锐减等,这些问题所造成的经济损失就更大,也抵消了新增GDP的贡献。
如果以单位GDP排放的污染物数量为例,中国的二氧化硫、氮氧化物的排放强度是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8倍,是德国、日本的几十倍。
社科院工业经济所的研究人员分析,长期以来大同都是单纯以自然资源为中心,选择支柱产业,制定发展战略。片面认为有资源优势就该富裕,就能富裕;有资源优势就应该有经济优势;有资源优势就能发展出别人无法竞争的市场优势。现实中也一直把资源开发作为“摇钱树”、“聚宝盆”,作为经济发展的支柱。
大同市统计局办公室张主任介绍,一旦实行绿色GDP,意味着从传统的大量消耗资源排放污染的名义GDP核算单位转向扣除自然与环境成本的绿色GDP。这种“先破坏、后保护;先污染、后治理;先耗竭、后节约;先砍林、后种树”,造成生态赤字的现象能得到一定程度的遏制。“大同以后在统计数字上会更多考虑生态因素了。”
中国人民大学毛寿龙教授表示,虽然有许多学术机构在测算绿色GDP,但还没有一个国家的政府公布过绿色GDP。绿色GDP核算有难以克服的技术困难,计算GDP的基础是市场价格,市场价格只有在交易的时候才能产生,环境污染和资源损耗的价值量很难计算。
但是,技术困难不应该成为阻碍的理由。“砍了多少树,种了多少草,毁坏了多少耕地,耗费了多少资源,这些还是能计算出来的。”
地方官员的政绩考核体制不是一年两年就能转变的。最现实的做法是,强调“理性增长”的观念。“大同这种资源型城市,人的观念转变非常重要,尤其是为官一方的人,要让其任上所作所为经受住历史的考验。”他感叹着告诉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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