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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苌苌
from北京
史匹兰德先生从纽约来，点名要去“The Factory”，说是《纽约时报》介绍过的798工厂。北京的军工厂大都以数字为名，像呼家楼的3501、长辛店的618什么的，显得比较神秘
，在计划经济年代里，老百姓可以去前者的零售店里买正宗的大头鞋，或者去后者买拥有坦克质量的大客车，比较不靠谱的是798工厂，倏地就成了艺术区，用非现实的艺术挖社会主义墙角，招来一拨拨奇装异服的青年，上了老外的旅游手册，不过工厂早就停产了，不存在什么泄密问题。
798工厂在北京城的东北角，从大山子环岛往北不远就是。艺术区坐落在798工厂林立的厂房之间，有一种朴素大气之美：外表看上去平淡无奇，一水的老旧砖墙，到了里面却让人豁然开朗，房子很高，有10米左右，屋顶呈四分之一蛋壳状，玻璃窗沿屋顶一侧斜铺下来，采光也好。不过单是建筑本身不足以让人总保有好奇之心，要说的是这屋檐下的东西，总是活力四溢，常换常新。这一次，是第一次给从纽约来的特约撰稿人史匹兰德先生(简称老史)当导游。
我把老史介绍给现代艺术书店的顾问罗伯特，让俩老美先聊吧，我自己溜了出来，去了几步之遥的“仁”俱乐部。刚到门口，不禁暗自佩服——又变样了：地上铺的石子染上了红白两色，玫瑰花朵浸在大大小小的方形玻璃罐里，摆在高高低低的红色台子上，倒也香艳。这里正在举办一个化妆品牌的推广活动，会场内以红色为主调，灯红酒绿(外面，冬日下午的暖阳正懒懒地晒着)，香鬓云赋，人影憧憧，再看台上姑娘，有点眼熟，定睛一看却是赵薇。夏天里，第一次来“仁”玩儿，以为它是一个酒吧，场子里就我们一桌人，玩得很尽兴，再来，却碰上婚礼包场，再后来，这个空间的功能好像就更杂了：碰上过画展、建筑展和汽车推广活动，来听过“竖起耳朵”系列的摇滚音乐会。想想，真正踏实地坐下来喝点小酒却只有夏天那一次。“仁”的老板是在三里屯开芥末坊的冰冰，据她介绍，“仁”本来是想做画廊的，它是最早进驻798的空间之一，在给“仁”选址时，她去看过几个地方，但都不很理想，她想要一个能让人激动起来的地方，于是就有了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仁”俱乐部，也就是现在经常出现在国际电台“北京娱乐指南”里的YAN CLUB——“仁”的港式叫法。那时这个区域还远没有成气候，经营上要冒一定风险，但冰冰说她的原则就是想到就去做，不想太多。“仁”的空间相对很多装饰过度的酒吧显得很朴素，因此可塑性很强，但就是这看似简单的格调，却是在开业前花了6个月的时间设计改造出来的。做酒吧餐饮业有很多背后的辛苦在里面，以前总觉得门口镶在水泥墙上的“仁”字非常遒劲，而且饱含字面意义的精神，这次特别一问还是吴冠中题的。
老史看了书店里的英文书目，称赞挑书人的品位，这个人就是书店的顾问罗伯特。其实罗伯特的品位还不只是在书上，用作书店的建筑物不像其他798里的建筑那么高，以前是个回民食堂，后来被罗伯特改造成一个前店后公司的模样，大玻璃窗让站在窗前看书的人成了一道风景，也是我每每想起798时，总会出现在我脑海中的一个画面。有一次天将黑我来书店，正好碰上拍电影，书店被照得跟白昼似的，里面装饰成民国年间的模样，我从后面的仓库挑完书出来(书都被挪到仓库里了，把罗伯特给气的)，电影已经开拍，我被堵在半掩的门后面，听咫尺之外的夏雨和女演员对台词，完成了第一次上电影的经历。我们和罗伯特聊天还发现798一段有趣的历史，罗伯特给书店选址的时候，碰巧来到了798工厂，经过辛苦的承租谈判，成就了这家“现代艺术书店”，书店卖艺术书籍，经常请艺术家过来参加活动，艺术家们一来，就对798这个地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样的空间非常符合他们对LOFT式生活的向往，于是就陆续搬来这里，798工厂也就渐渐成了北京的艺术区。而话说回来，当初令罗伯特看中大山子这片工厂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夫人在附近上班。
从书店出来走不远就是798里最大的艺术聚集区，几个大厂房由走廊相连，里面有摄影画廊、餐馆、酒吧、俱乐部、服装设计室等功能性空间，像个小型的Arts Mall。我想这也是我喜欢798的另一个原因：相对于北京变得越来越成为没有车就无法出行的城市，在798里，所有的空间都挨得很近，逛起来十分省力。你可以因为一个由头来到798，同时看看画展、摄影展，在看得过去的餐馆吃顿饭，喝杯EXPRESSO，消磨一个下午。
“百年印象摄影画廊”的老板经营着三联书店旁边的摄影器材行，所以不难奇怪画廊里那个不起眼的门帘后面，是北京最专业的冲洗黑白照片的暗房。到年底了，店里把库存都拿出来挂墙上，一面墙是上个世纪初的老北京，一面墙是风景画，一面墙是70年代中国的政治人物，倒是挺全，还有架子上摆着的摄影画册，老史觉得好像是为了专门吸引外国旅游者的。不过店里的顾客的确以外国人居多，一副三千多元的原版照片，让国内顾客接受起来还是比较困难，倒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可能把同样的钱用来上饭馆都比买个艺术品容易。
每次来798人都是稀稀拉拉的，我很怀疑，这个空间是否经营得下去，但是摄影画廊开业半年以来已经能够经济独立，除了租金相对便宜以外，这些标价不菲的照片时常都有顾客光顾。
画廊的对面是一个叫做“时态空间”的大场子，有一千多平方米吧，别以为冬天里这么空旷的地方会挺冷的，其实不是，老工厂的暖气烧得很足。除了后面用玻璃门隔出来的一小块区域，这个空间几乎完全按照工厂原来的模样保留下来，连机床都留着，只不过现在成了摆设，你叫它们装置艺术也可以。有些拜占廷样式的拱形屋顶，让见多识广的老史也惊讶于一个工厂里居然有这么雄伟的建筑。这些厂房由原东德的建筑师设计建造，据说当年盖房子的时候，砖头都是DIY的，在附近搭建了砖窑，自己烧，建筑师说今天码一百块砖，没人敢多一块或者少一块。高高的屋顶以前都刷上大白，这活怕是让人干得很辛苦，但艺术家们进驻以后，还是毫不客气地用高压水枪把白灰都冲下来，露出水泥本色，和沙石地面相得益彰。
我们进去的时候，工人正在卖力工作，木质靠背长椅像教堂里那样一排排地摆好，艺术总监孙宁正指导工人把一匹匹红纱绸挂在墙上，大家都在为圣诞前夜的“激情红色”派对做准备。场子的主人是以拍摄北京胡同闻名的徐勇，后面隔出来的区域中有一个卖艺术类书籍的书店，我在这里看到了在市面上不太容易见到的《哈维尔文集》。这样的场子租金在每天每平方米8毛左右，我也没算清这么一个大场子一年得多少钱，读者朋友要是感兴趣还是自己算吧。
从大场子出来，隔壁就是一家法式餐厅“八十坐”。名字的由来是因为餐厅里正好有80个座位。“八十坐”的几个经营者都不是专职做餐饮的，有的是建筑师，有的是做文化交流的，比如刘丹，这个“八十坐”法式餐厅的总经理同时还是巴黎东西文化交流协会的秘书长，从事艺术品投资顾问工作。“八十坐”的空间和家具都是经营者自己设计的，黑白当道，颇有简约主义的风范。厨师是从在老外中口碑颇好的建国饭店的JUSTIN请的。老板把饭店的档次定位为马克西姆那样的正餐餐厅。刘丹在法国呆了些年头，对法式餐饮有自己的看法和研究，比如提起福楼，他说这家被北京人当着真的餐馆在法国就是外卖店，到了北京却经营成了很上档次的地方。虽然人家做得挺成功，但把自己比作福楼，老板可能还是觉得掉价吧。工人正在给店里装饰圣诞节彩灯，圣诞节的晚上这里将有一个盛大的香槟冷餐派对，餐厅和“时态空间”之间隔着一个玻璃门，老板说等到人们吃完饭了，就把这个玻璃门打开，人们就可以直接去参加隔壁的激情红色派对，像这样的商业互动，俩家已经联手做过好几次了，像DIOR的发布会和壳牌石油的推广活动，都是在空间比较空旷的时态空间搞完活动，在过来“八十坐”用餐。选798搞商业活动的人，多少都带着点艺术和人文的小理想，做餐厅是为了交朋友。“八十坐”的老板也说，当初做餐厅的时候，本来想做成封闭式的，后来还是渐渐对外开放起来，商业不是第一，重要的是认识新朋友。
长廊里还有一家领袖服装店是姐弟俩开的，姐姐向小丽以前是罗伯特的助手，后来自己开了这家服装店，多少也为了解决学服装的弟弟的就业问题。向小丽的丈夫是艺术家苍鑫，店里在华美的中式服装之间，悬挂着丈夫画的画，向小丽一家就住在楼上，老史说和他的朋友在纽约SOHO区的LOFT一模一样，只不过租金就高了去了。向小丽也是798的元老了，当初现代艺术书店就是她代表罗伯特和798厂死磕下来的，“老外哪懂人情世故啊。”向小丽说。向小丽穿着自己店里做的水绿色的中式外氅，看上去精明强干，语速很快却很有条理。798的上级单位叫七星集团，他们有心把这里建成一个电子城，说起大家关心的798的去留问题，向小丽显得特别有信心。“798不会被拆掉。奥运会就快来了，北京应该有一个做文化的地方，而798艺术区的发展没有让政府花一分钱，朝阳区政府现在也比较关心，他们自己都说‘谁拆了这个地方就是历史的罪人’。798发展的时间还很短，住在798的人都多少肩负着一种责任感，就是赋予它更多的值得留存下来的理由。”
我们从走廊的另一头出来，绕过厂房后面的热气管道，来到东头的AT CAFE。我们坐下来喝咖啡，离得不远的一张大桌上一群人正在神情严肃地开会，其中几个人因为以前的采访工作都认识，过了一会儿，会开完了，黄锐过来和我们打招呼，才知道他们正在讨论出一本书《798在北京》，一本关于798的画册，每一个在798生活的艺术家都将参与其中。黄锐以前在日本生活多年，去年回到国内做画廊，在798开了东京艺术画廊，时不时地举办一些画展。和黄锐聊天，我才知道，798的艺术家们在10月份还成立了一个协调小组，他和罗伯特都是协调小组的成员。协调小组的工作重点主要是关注798与厂方和物业做沟通和具体的事务工作。黄锐目前正忙于组织明年4月将在798举办的艺术节《光音·光阴》，从名字我们可以知道，这是一个关于光线和声音的艺术。谈到798目前的状况，黄锐以他的男性眼光，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对文化的保护一直不够重视，其实文化就在你眼前。”
一个下午带着史匹兰德先生见了不少人，他印象最深的是占地最大的“时态空间”，这个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的空间保持了工厂的原生状态。这个地方的确很像纽约的SOHO，最有趣的是，这里并不是艺术家们封闭的工作室，几个小时里，老史去了化妆品发布会、摄影画廊、法国餐厅和小咖啡馆，大概这个似曾相识又从来没见过的工厂够他回去琢磨一阵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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