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何忠平 成都报道 回想起2001年成都市的那场“革命”,成都市副市长孙平至今仍颇多感慨,“要知道那不是简单的改良,而是政府在革自己的命”。
回想起2001年成都市的那场“革命”,成都市副市长孙平至今仍颇多感慨,“要知道那不是简单的改良,而是政府在革自己的命”。
是年4月,成都市政府相继出台了《关于加快成都市投资体制改革的决定》(下简称《决定》)及12个配套文件———要求削减行政审批事项,对城市资源进行市场化配置。
行政审批“撤权”风暴
对众多既得利益机构而言,《决定》出台意味着它们的权利将一夜之间消失。
什么是行政审批?什么叫市场化配置?作为《决定》主要起草人,孙平对此有着深刻认识。
“无论什么性质的投资主体,无论是大是小的项目,立项、科研、开工都要我批。”时任市计委副主任的孙平为此感到不胜其烦,因为权利极大,“那时很多人都想来‘勾兑’我”。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政府部门到底做什么?市计委凭什么去审批别人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市计委有权审批项目,是不是也有义务承担项目失败的责任?
对计划经济“逻辑上不赞成”的孙平,把这3个问题同时抛给了他的同事们。
很快,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就出来了,政府要做的就是创造良好的发展环境。而后两个问题所暴露的是:在传统投资体制下,政府管了许多不该管的事,还有些该管的事却没有管。
孙平认为,正是因为政府管了许多不该管的事,致使财政捉襟见肘,必然产生内在寻租冲动。而政府一旦有寻租冲动,那它就会放弃部分该管而无租可寻的事。
第三个问题的答案接踵而至。事情之所以没有发展到最坏——因审批从而让政府承担失败责任——“主要是我们遇到了顺民。如果遇到刁民,那怎么办?”
在孙平的想象里,“刁民”的理由会是,“市计委既然审批允许我干,那就必须包我打天下。假如失败了,政府就必须承担应有责任。”
政府该管的没到位,不该管的“越位”。要创造良好的发展环境,政府从何谈起?
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实行“三公”(公平、公开、公正)进行“革命”,也就是“撤权”,改革投资体制。显然,这是一个知易行难的过程。
《决定》出台后,孙平被任命为市长助理。在这之前,为哪些审批权是必须要取消的,在成都,孙平成了公开的“敌人”,“我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去找他们辩论”。
这是成都在投资领域最深层次的一次体制改革。
土地配置交给市场
12月11日,成都首次拆迁安置房建设用地拍卖。市土地拍卖中心黄学政主任告诉记者,竞拍单位多达36家。
拍卖28分钟就有了结果:4个地盘的成交价几乎全部翻番。
走到这一步,其实并不容易。
对于过去土地资源配置的非市场化,孙平举了个例子,别人花100万/亩才能拿下的土地,过去中房集团20万/亩就可搞定。除了中房,成都征地供地的主体曾有“四大金刚、六大家族”,如市统建办、统征办。
在此背景下,有关系的开发商一句话就能拿到低价土地。让孙平大为吃惊的还有,因无利可图、实力有限,有的开发商10年前圈的土地至今未动工。
改革势在必行。2001年的《决定》确定政府必须垄断土地一级市场,放活土地二级市场。
在如何垄断上,市土地储备中心担当了重要角色。
编制只有8人的土地储备中心,一方面从土地收益中拿出部分资金作为土地收购的滚动资金,另一方面通过银行如土地储备贷款,进行融资。
那怎么让土地产生收益呢?通过规划让土地增值,从级差中赚取资金。在市规划局对地块作出控制性详规后,土地储备中心首先对地块进行初开发,如拆迁、整理,再委托市拍卖中心等部门面向社会招标、挂牌和拍卖,让“生地变熟地”,最后进入公开市场。
作为一种技术手段,那政府又如何利用好规划来寻求合理的级差地租呢?
对这个问题,孙平认为答案有三点,一“我从不迷信规划”;二地租是由市场需求决定的,“地租高,代价也较大”;三从政府层面讲,是追求整个城市增值。
由是,市土地储备中心掌控了对整个成都中心城区土地的征用、收购、储备和供应。政府原先的协议土地行为,现在被彻底置于公众的监督之下。
对中房们而言,历史再也不会重现。过去为了迎合取悦开发商,孙平告诉记者,教训是惨痛的,“遗留了不少问题,天天都在处理”。
今年1~6月,成都市供地1.97万亩,是2002年全年供地总量的40%,但实现土地经营收益达2002年全年的91.3%,为27.4亿元。
值得一提的是,在“绝对”掌握土地前提下,市土地储备中心在具体运作中还有一个“该出手就出手”的原则:控制出让总量、适度从紧、非饱和供地。
这一下子,市场的兴致就调动起来了。
房地产业对成都GDP的增长贡献率已达24.3%。“我每拆1平方米,就需要2.5~3平方米的商品房来满足。”孙平把这归结于土地配置的市场化。
撬动民间资本
《决定》所带来的改革,不只是体现在土地上。
在减少市场准入的限制上,《决定》要求,凡法律、法规和政府未明确限制的投资领域,对所有的投资者全面开发。邛崃新城就是一个例子。
2002年1月18日,邛崃市政府与四川一家民营企业瑞荣集团签订协议——由这家民营业以BOT(建设-经营-转让)模式全盘揽下了占地10平方公里的邛崃新城的开发、建设、经营与管理。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特殊的合作。把本该由政府财政负担的城市建设交给一家企业,而且是民营企业,这在国内尚无先例。新城建成50年后,将整体交给政府。
在新城建设中,政府与企业各自的职责十分清晰。
邛崃市副市长陈明乾介绍,对整个工程的规划权、政策制定权、审批权和监督实施的权力,政府没有放。
根据双方协议,这家民营企业的投资今后主要由房地产开发建设、文化、卫生、教育、娱乐等项目的开发与运营以及城市物业管理等有偿服务来进行“补偿”。
其中,这家民营企业最为看好的就是土地增值、经营权拍卖、单体项目经营等形式。企业总经理说,如果城市建好,形成品牌后,收益会更高。
如果邛崃新城让市政府独自去开发,事情又会怎样?
事实上,邛崃在成都所辖的区县中算是比较穷的,财政只够应付“吃饭”,并无力搞建设,结果只能是不开发,或者负债开发。
二者显然都不是公众所需要的。《决定》的出台,解决了这样的两难问题。
最近几年,成都市在城建中共需600亿资金着力解决景观改造、中心城区畅通工程、410万平方米的危旧房改造等问题。
600亿从哪里来,成为横亘在城建面前的一大难题。
而同时,根据2002年的统计数据表明,成都的居民储蓄高达1226亿元,其中定期存款竟高达805亿元。
2002年,成都公开拍卖6条公共汽车线路的特许经营权,在全国首次实现了公共汽车线路资源的市场化配置,吸引了约4500万元的社会投资。
除此之外,近3年来,成都的自来水、天然气、出租车、环卫等都吸引了大批民间资金介入。仅去年一年,成都城建与维护就吸引民间投资5.7亿元,较2000年增长8倍。
600亿既是一个奇迹,又只是一个开始。
看守公共利益
经营城市的核心不是经营土地,孙平表示,经营土地只是经营城市的一个方面,经营城市的核心是经营市场。
孙平的理由很直白,经营城市只是提升城市形象的一个市场化路径。虽然有“经营”一词,但绝不意味着政府可以追逐利益,可以推卸本应承担的职责。
由上我们可以发现其间成都市脉络清晰的政经逻辑:经营城市——以市场为基础——当前的市场是什么——土地、城建等城市资源——游戏规则是《决定》。
孙平告诉记者,从制订《决定》起,它就是按照“无罪推定”来实施的,“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假设每个经济实体都是遵守社会公德的”。这并不是说完全取消审批。因为任何投资行为都有资本趋利性,孙平认为人民之所以需要政府,就是希望政府能做公共利益的卫士,“凡是涉及公共利益的,比如规划,我们反而会审批更严”。
“我们必须守着”,他笑着给记者打了个比方,天府广场那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政府就必须保证不能在上面搞房地产、盖大楼。
在《决定》对投资项目的分类上,也反映了政府管哪些该管的事情。
比如,国有投资就不属于政府投资。按照政企分开原则,国有及国有控股公司的投资已属企业行为。孙平指出,“政府投资的钱是纳税人的钱,而这一块必须关注”。
图:
刘言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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