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秀
我撑着快要阖上的眼皮,凝神望着没有尽头的柏油路。前方是一颗又圆又大又浊的月亮,低挂在小巷两侧的大楼中间,脑袋里只觉这城市从东驶到西竟然像从美国东岸驶向西岸那般遥远漫长。这酒后的印象显然把空间的维度拉得太大,而以严禁酒后驾车的国度做背景,也是不符现实的想象。
话说我城尚未对开车的人严格实施酒精测试之前,我确实经常这么撑着酒后的最后一口气,缓缓驾着我的小车,从我城的“东岸”驶向“西岸”,望着低垂的月亮,甚至初升的朝阳,将一群烂醉的酒友一一送回家中。
这最后一口气当然也是酒气,以致于我想不起车子停在哪里kk是那醉得胡说八道的R带我找到的。至于为何这么不清醒的我可以把车开得平平缓缓,而烂醉的R总是记得车子泊在哪条巷弄,这道理始终无人能解。
可酒后不该开车,这道理是大家都知道的,现在的酒肆经营者也懂得给酒客提供叫车服务,可我始终不爱在酒后搭出租车。酣醉醺迷是多么私密的时刻,如何能让这状态下的自己,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司机一同关在这么个小而密闭的空间里?真要在此刻与陌生人共处,我宁可去搭地铁,众人的疏离反倒给我留下一隅隔绝的空气。
可是错过了地铁末班车又该如何?
凌晨两点,1998年,我在巴士底歌剧院旁搭上巴黎市政府给夜猫子提供的夜间公车,往我郊区的公寓驶去。鼻子甚灵的司机老爷对我这一身酒气的乘客没啥意见,但是行至半途,他却闻出车上有人在吸大麻。他说,要嘛请您把大麻烟熄掉,要嘛我开车送您去警察局。一位壮硕的黑人大哥赶紧出面调停,司机妥协,于是一车人不必跟着上警局,但大麻客依然不为所动,继续冒他的烟。彼时,夜反正深了,车上尽是玩兴未歇的年轻人,多半只盼着夜更长,梦更多,没人赶时间,于是满车开开心心叽叽喳喳,车就这样在路灯下僵了不知多久,直到不知是草烧尽了,还是黑人大哥的道德劝说生效了,麻叶的香味终于散去,黑人大哥拍了拍司机老爷的肩膀,老爷于是嘀嘀咕咕地发动了引擎。
凌晨一点半,1997年,我还住在市区,还不懂得搭夜间公车。四个酒足饭饱的落魄青年走出友人家,发现地铁已收班,望着不远处的艾菲尔铁塔,大家说是要省钱不搭出租车,决定沿塞纳河从城西走回我在城东的住处。平常一小时可以走完的路,四人时而漫步时而狂奔,中途又转进酒肆喝啤酒解渴,回到家已将近五点。血液里的酒精浓度与回家路途之遥迢成正比,宁不慎欤!
那么不如在机械和人力之间试试脚踏车吧。这两年我开始用这方法载自己回家,虽然仅限于小酌,载不动豪饮,也载不动艳遇,但是让微醺的自己在风里慢慢清醒,颇有诸法皆空自由自在的幻觉。于是我得意地告诉T。刚从荷兰回来的T说,在阿姆斯特丹,喝完酒连脚踏车也不可以骑,我看以后我们这儿也会这样的。她又帮我斟了一杯红酒,同情地望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