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斯哥大学校长缪尔·拉塞尔 英国名校校长系列访谈
大学应该保持独立、诚实，以正直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工作，其研究必须建立在非常可靠的事实的基础之上。他们必须证明有人从事具有权威意义的工作，而且没有忽视各种事实，哪怕是令人不高兴的事实。
向最古老的大学精神致敬
王长春
这是一个传统被不断袭击、侵扰、腐蚀的年代。
这当然不能说全是坏事：对于急于在一体化经济中扩大话语权，同时又要尽快积累起最多资源，来解决日益膨胀的社会公平危机的中国，抛弃传统，接轨国际，既是一个应时而作的调整，也是不得不做的事。
然而，每个人心中至少还是应该对此保持一个警惕，一种清醒的审视。
现在谈起导致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或者南美一些国家夭折的社会改革，许多人都会简单地用“裙带资本主义”一词来概括其原因。
然而仅用经济利益来分析欠发达国家改革的命途多舛，远远不够。
正如一些经济学者事后的反思所揭示的，远在危机总爆发之前，上述这些地区，普遍存在着道德水准无条件地让位于经济数字，国民教育水平连续多年停滞不前的“人文危机”。
造成这个局面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原本应当承担起保留、研究、发展其历史继承的文化思想的整个体系，已经彻底失去了作为“社会道德和良心底线”的功能和意义。
身处全球经济一体化亢奋和焦虑的中国，也未能完全逃离类似危机：这，从早前舆论哗然的“北大人事改革”一事中，就可知端倪。
北大精神已经逐渐沦丧？“一流大学”之争，到底有没有意义？
真正的大学之道何在？
……
从这个角度讲，《21世纪经济报道》不惮万里，前往英国所做出的一系列与牛津、剑桥、格拉斯哥等或许是世界最古老的大学校长，就“大学之道”的对话，应有其独特的价值所在。
或者，换句话说，至少我们正在以一种近距离的方式，表达着对最古老的大学和它们的精神的深远敬意。
本报记者 王尔山
发自格拉斯哥
作为仅次于圣安德鲁大学的英国最古老的大学，格拉斯哥大学至今仍是英国最好的研究大学之一。
到过格拉斯哥大学的人，大约都不会忘记它的新哥特风格的主楼（MainBuilding）：像一座城堡，中间是一片四方形的草坪，秋天的太阳照在上面，投下尖顶的塔楼的影子。据说在天气好的日子，从最高的塔楼可以眺望整个格拉斯哥和远方的洛蒙德湖。
然而格拉斯哥大学不是一直就在这个小山冈上的，这是从1870年开始启用的新址。它的历史始于1451年，当时是苏格兰第一所大学圣安德鲁建成40年，苏格兰国王希望创立一所新的大学。他们于是选择了格拉斯哥。
当时格拉斯哥大学位于格拉斯哥市中心，以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为蓝本，至今仍然保持欧洲大学风格，注重研究工作，对产业革命前夕的科学启蒙发挥了突出作用。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产业革命似乎没给它带来什么好处，最后由于城里密布工厂和铁路，人口剧增，它不得不迁到城外这座小山上。
2001年，格拉斯哥大学庆祝建校550周年，这时的它不仅是英国最古老的大学之一，也是英国最大的大学之一，全日制学生17000人，员工超过5900人，是格拉斯哥的主要用人单位。
即将出任校长职位的缪尔·拉塞尔并非来自学术界，他是一个政治家，1999年起担任苏格兰政府常务秘书，这是当地最高行政级别的职位，在苏格兰政府的建设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今年7月，他宣布退休，一度还是布莱尔首相的首席政策顾问职位———内阁秘书———的有力竞争者。与此同时，正为格拉斯哥大学寻找新校长的猎头公司看上了他，而他也以接受这个职位的方式，退出了内阁秘书一职的角逐。
一所古老的大学，一个高级的官员，乍看上去两者没什么相干，除了一点———拉塞尔是格拉斯哥大学的毕业生。
格拉斯哥大学为什么选择拉塞尔，拉塞尔为什么选择格拉斯哥大学，这可能是两个意义迥异的问题。这天下午，我们的谈话从格拉斯哥大学的传统说起。
策略思考是大学发展的关键
《21世纪》：格拉斯哥大学作为苏格兰最古老的大学之一，它的使命是什么，有什么传统，与英格兰的大学有什么不同？
缪尔·拉塞尔：这确实是一所古老大学，两年前刚刚庆祝了第550个生日，它的目的是提供学科齐全的教育，是一所了不起的基于城市而同时服务社区的大学。今天，这一传统要求我们以一流研究为主导，提供最高质量的教学和一流的学习体验。
《21世纪》：这所大学拥有100多个系，你是不是认为大学应该覆盖所有学科？
缪尔·拉塞尔：现在一个比较困难的地方在于如何以策略方式进行选择，确定我们的长处在哪里，我不认为假如我们以覆盖所有学科为方向，大学还能取得成功。
《21世纪》：苏格兰拥有越来越大的独立性，这将对大学产生怎样的影响？
缪尔·拉塞尔：苏格兰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在一个政治协议的基础上拥有一个独立的政府，有自己的国会，然而同时留在英国之内，立法和政治方向的很多问题不是由英国国会决定，这是一种有趣的政治发明。对大学而言，其资金是由苏格兰政府决定，而自从当地政府建立以来，政府对高等教育的资金需求的反应还是很不错的。
有趣的一点在于，苏格兰政府有关大学管理的职能联合组成一个叫做“终生学习体验”的机构，置于单一政府部门和大臣的管理之下，这会有助于政府从毕业生就业以及大学可能对现代经济做的贡献方面确定大学的角色。
《21世纪》：学生在“终生学习体验”中得到怎样一种体验呢？
缪尔·拉塞尔：他们会得到好的综合教育，这是苏格兰注重综合教育的传统在大学的延伸，我们一直避免过早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个狭窄的领域。
《21世纪》：你怎样监控教学质量，如何确保教学和研究保持一个合适的平衡？
缪尔·拉塞尔：在苏格兰，教学质量管理是通过一个非常正式的体系进行，简单说就是考察各个科目的课程及其教材，包括了解学生是不是有机会参与讨论、提出自己的见解、做论文以及接触教职员，并给予评价，而这个评价体系一直在发展完善。只要看看我们得到的分数（在研究和教学都得到最高分数），你就知道我们大学得到非常高的评价。
至于教学与研究的平衡，我认为找到平衡点的途径在于研究必须具有国际质量，而教学应该非常优秀，两者缺一不可。因为只有找到优秀人才，教学才能保持优秀，而优秀人才就是那些研究工作非常出色的人。
学术上的诚信最重要
《21世纪》：你曾说大学不能高高在上、拒绝听取外界的批评意见，但你也意识到大学具有自己的价值观，必须坚持和保护，并不打算人云亦云，这两方面似乎是矛盾的？
缪尔·拉塞尔：大学应该保持独立、诚实，以正直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工作，其研究必须建立在非常可靠的事实的基础之上。他们必须证明有人从事具有权威意义的工作，而且没有忽视各种事实，哪怕是令人不高兴的事实。也许最后结论证明实验偏离我们的预期，我们得不到预期的成果，整个研究没能按照原来希望的方向发展，但不管怎样，人们还是可以绝对客观地说，这就是我们研究的结果———我认为这对维持大学在社会的诚信而言是最最重要的。
大学受到社会的尊重，人们喜欢向从事学术研究的学者寻求不偏不倚的意见，事实上，我们大学的学者在早上的广播新闻节目有很多的发言机会，对正在讨论的话题进行评论。他们也确实做得非常客观。为什么会请他们呢，因为他们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声望，因为这所大学也有自己的声望。讨论的话题很多，比如社会、犯罪、科学、教育，这里有很多人会去电台和电视台发表意见。
《21世纪》：这是格拉斯哥大学的特有现象吗？
缪尔·拉塞尔：大学在这里受到更多的尊重，在公众生活当中具有更重要的地位，通过媒体、社会和政府机构发挥作用。教育在苏格兰是很大的一个产业，大学入学率比英格兰还高，还有很多人到苏格兰读书，我们的教育产业雇佣很多职员。
《21世纪》：要确保大学可以找到一流的人才，但是人才难得，你认为怎样才能吸引富有才华的员工，并且继续培养他们？
缪尔·拉塞尔：创造一个好的环境，使大家可以和友好而受到尊重的学者一起工作，支持他们去做有助于提高他们的声誉的事情。这就是说，因为这所大学的声誉很好，学生的质量很高，所以在这里教书是很有成就感的。
这里有一个很好的生活环境，还会全力培养教员，这里有许多培训项目，设立人力资源部，帮助大家确定自己更加适合从事什么工作，也知道学校对他们有什么要求，得到他们需要的反馈意见和帮助。
《21世纪》：面对一个变化中的社会，大学应该如何适应，如何改革？
缪尔·拉塞尔：苏格兰的大学应该可以做出更大的贡献，思考更广泛的一系列问题。希望大学和政府之间的接触进一步加强，这不仅指从政府得到更多项目，关键在于怎样才能使有趣的想法得到讨论，于是政府可以了解什么想法大概可行，什么想法需要修改。
《21世纪》：反过来，政府应该在高等教育领域扮演什么角色？
缪尔·拉塞尔：在苏格兰，政府一直非常支持大学，提供大量资金，创造一个很好的环境，使大学不仅得到资助，而且具有不断改进的积极性。
《21世纪》：那么说你们没有筹集资金的问题？
拉：筹集资金总是一个重要工作。在企业资助、研究基金、学费之外，我们还越来越重视我们的校友和其他支持者。关于研究基金，申请人的水平越高，声誉越高，他们从英国文化教育协会或惠康这样的大型慈善机构得到研究资助的机会也越大。对格拉斯哥的所有大学而言，这些资源的数量都是很大的。
《21世纪》：招生的情况又是怎么样呢，一提起英国大学，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牛津和剑桥，你怎么看这个情况？
拉：要知道苏格兰人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吗？我们的回答是，当英格兰建成牛津和剑桥的时候，苏格兰已经有了4所大学，而这也是我们惟一一次以4：2的比分击败英格兰。但我们确实也有知名度的问题，比如我们需要解释格拉斯哥其实离伦敦不是特别远。
校长不一定都要来自学术界
《21世纪》：当你从政府最高行政职位退休，一般认为你可能会到一家大型企业工作，最后你选择了格拉斯哥大学校长的职位，为什么，这个职位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缪尔·拉塞尔：我出任政府行政部门最高职位有5年半时间，在这期间组织政府的工作取得巨大成就：我们设立了国会，建立了政府，支持了一个联合内阁，我们通过了60个法律，而各部门设立的目标，我们完成了90％，我们经历了3个第一大臣，我们有了一个新的联合内阁，等等，我对此感到相当自豪。接下来就是问自己，下一步会是什么？这时格拉斯哥大学委派的猎头公司出现了，问我是不是有兴趣加入校长候选人名单。这当然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工作，这个工作对国家很有意义，这是一个很令人兴奋、很有意思的地方，有很多了不起的职员可以一起工作，我从这个大学毕业本身也是一个因素，就是说，理想工作该有的条件都有了。我很幸运，因为我可以从竞争中胜出，得到这个工作。
《21世纪》：那么，在你看来，校长候选人应该具备什么条件？
缪尔·拉塞尔：我想在一个大机构担任高级职位的经历会有帮助，因为你知道怎样跟很多不同人士打交道，让他们发挥最大作用，知道怎样从不同渠道收集信息和建议，将这些东西集中起来，形成自己的决定，帮助这个机构达到它所确立的目标。对一个校长来说，他的工作就是说和听的组合。
《21世纪》：能不能说说，当你的任期届满，你希望这所大学变成什么样？
缪尔·拉塞尔：我希望在退休的时候，这所大学的教学和研究都能达到其顶峰水平，与苏格兰社会保持密切联系，充满自豪感，是一个国际公认的好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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