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王长春
广州报道
无论从何种角度看,这都是一个有关过度求新、过度傲慢的大公司,被野心和贪婪腐蚀乃至最后毁灭的故事。
“(安然崩盘)是华尔街十年就会来一次的循环。”程迈越说他喜欢用文革事件的比喻来形容自己对安然事件的一些观察。“这或许是因为我刚好出生在成长在那个年代吧。”
“80年代,美国商界名利场的象征是,MichaelMilken垃圾债券大投机泡沫的破裂。”在那次金融市场大崩溃中,始作俑者Milken最后被定罪入狱,并被终生禁止再度踏足金融证券业务。
程迈越2000年初就离开了安然,没有亲历2001年底那次惊心动魄的坠落。这是一场导致程迈越曾比肩工作的数千名富有创造力、工作勤力的同事一夜之间失去工作,失去至少数万美元的保险金、失去最高位时百万美元的股票期权,一度失去一切的悲剧。
两年后,当记忆的碎片重新拾起,程迈越的观察,已经因为时间的过滤,更多了几分理性的清澈。程迈越认为,管理高层在华尔街压迫和利诱下对权力的滥用和贪婪,毁灭了安然。但同时安然的失败,与安然的高层,如董事长KenLay,CEOJeffSkilling个人品质的好坏,又没有必然联系。其失败更大的原因可能是其所处金融市场对短期回报和流动性的过分重视。
程迈越说,安然在能源业务以及一度涉足的其他商品交易等业务上的“进取”(aggressiveness),概括起来也就是要达到这样一个目的:消灭交易中的不确定因素。
这无疑是一个让华尔街分析师们喜欢的概念:安然的风险管理专才,许多是数学或统计学博士,他们的工作就是成天呆在电脑前,设计出一个一个复杂的模型,以尽可能准确地描绘出电力等能源产品未来的模式和概率,从而再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套期保值交易行为,来降低能源用家的风险。
安然于是在十几年内,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天然气管道公司,变成一度市值过六百亿美元的“最有创造力”的新兴巨无霸公司。影响力很快超越了同在休斯顿的另一家老牌公司康柏电脑。程迈越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一个细节:似乎在一夜间,休斯顿全城都在谈论安然的“伟大”,当地最新的棒球场,也以安然命名。
曾是麦肯锡高级合伙人的Skilling,凭着他的创意,实现了一个看似完美的链条:不断的创造新点子、新业务,然后是创新的会计做账手法,然后业绩不断高速增长,然后兜售给华尔街,然后是股价飞涨,然后是更多的股市、银行融资,然后是更大胆的表外做账,更多的利润,然后高层兑现期权套得上千万甚至上亿美元现金。
球最后停在了高层管理人士脚下: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KENLAY,SKILLING,安然首席财务官FASTOW等人创造性地设计出太多的“特别目的实体”,然后在此实体上进行多得让人眼花缭乱的表外交易,让安然承受了巨大的金融风险。最终,911和经济低潮导致的股价调整,使得安然融资链条断裂,游戏终场。
程迈越说,多年来华尔街一直玩类似游戏,只不过安然高层滥用了规则。尽管如此,现在谈起安然,程迈越依然不由得流露出怀旧情绪:在他眼中,KenLay依然是一个富有愿景的企业领袖,Skilling则是一个麦肯锡锻造的精明商人。
而那些安然的同事们,一个个曾经是那么的富有活力,富有创造力。这或许也能部分解释回到深圳创业,程迈越依然选择了电力交易行业。
程迈越86年毕业于复旦国际政治系,89年初从北京国际关系学院研究生毕业去了外经贸部的中国技术进出口总公司,一年后又自费考取全奖前往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伍德罗威尔逊公共与国际事务学院(WWS),获得公共管理硕士。期间他曾在华盛顿的世界银行工作。
一个偶然机会,让程迈越得以进入能源交易领域:1993年,程在普林斯顿WWS原教授、后来成为迈朗上市全盛时期的CFO姚睿民(RAYHILL)的招募下,去了总部在美国亚特兰大的南方电力公司。程迈越曾作为其投资代表,在九十年代中叶中国红火的电力市场发现机会,最后参与了当时亚洲最大的电力并购交易———南方电力收购胡应湘控制的香港上市公司亚洲电力,金额达28亿美元,其资产包括广东的沙角B、C电厂。
在回国谈生意的几年过程中,程迈越接触到了一些有关安然的事情。比如1994年至1996年,安然投资了1。5亿美元,在海南造了一个电厂,建成后,由于原先同当地政府签下每年合同用电量,实际运作中只实现了不到10%,最后项目以海南当地政府折价出资回购合资公司中安然的权益收场。安然在此项目中损失很大。现在想起来,程迈越认为安然很早就染上了太多的冒险色彩:从90年代初开始的所谓美国新经济繁荣时期,既给了安然迅速崛起的机会,也最终埋下了破败的根芽。
正如安然一度参与了海南泡沫经济的历险,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安然在中国的投资,也从电力等能源领域扩展到水务:然而安然一度做到上市的水业务AZURIX,也不可避免地被遗传了过多投机基因。
程迈越说,反思AZURIX盛衰,同样反映了导致安然崩坍的另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安然内部过于频繁和激烈的公司政治和权力斗争。
1997年,程迈越加入了AZURIX,负责同苏州市的一个水务项目合作,但AZURIX仓促上市,两季后便因为上市而成交的位于南美的水务收购估值失误,一蹶不振。其负责人RebeccaMark此前在继承KenLay接任CEO的竞争中败给了Skilling。2000年8月,Rebecca离开AZURIX,据传她从安然股票期权套现了数千万美元。
尽管安然破产给他带来了损失,但2000年同样选择离开的程迈越反复强调,在安然的经历仍以正面经验为多。
然而安然倒闭的阴影是无从逃避的。离开安然后,程的人生步伐骤然加快,2000年到2003年底,他先后在香港润迅、美国QWEST香港分部、中华电力呆过。
“我和我的太太经历相似,都是曾远赴他乡,独自打拼出一番事业。”程迈越说,这其间对环境的变化有个适应的过程。“比如,我以每天游泳为锻炼,以往无论住在哪儿,我的一个条件是附近一定要有游泳池。回国后就顾不上这些了。”
这可能有玩笑的成份。程迈越说,最直接让他感到不适应的是,经历了安然丑闻,回到国内,细看其实每天都在发生着大大小小类似安然的事情,“你说一下子我怎么能调整好心态。”
但他必须得适应:程迈越和美国几位电力风险管理专家亦是前安然员工的朋友合伙成立的这家名为三匠电力的公司,主要的业务就是向中国的电力监管部门和电力企业,提供有关电力交易风险管理的软件和咨询服务。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轮回”。“不管怎样,我依然会坚持这个观点:安然的失败是整个华尔街体系的缺失所致,而不是电力交易商业模式的失败。
不过程迈越同时也承认,现在一觉醒来,他还会时不时地在心底问自己:“到底还能不能相信大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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