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贤冰
算起来,我给报纸写稿,断断续续有了十几年。奇怪的是,我一直都在写稿,竟然没有成为作家。不过,我倒看得开,并没有因此去寻死觅活,却经常在找样报。说经常在找,听起来像发表了许多文章似的,其实不然,但我很看重样报却是真的,只要报纸上登了我一篇小文,往往就搞得比较隆重。
这么多年来,我虽没有大的成就,但也算是“著作等身”了吧:把我积攒的样报摞起来,绝对不会比我的个头低。
有个作家发过这样的议论,说人皆有积攒的天性,商人积攒金钱,作家积攒文字,还有的人,这一辈子好像也没干什么,他的人生意义就是忙着积攒邮票、或者空火柴盒。我这个人没别的趣味,积攒些发表了自己文章的报纸,也算不负此生吧。
记得刚开始发表文章时,特地到文具店买了几本大开页的笔记本回来,自己用毛笔在封面上大书曰:作品剪贴本,然后还编了之一、之二、之三。每得一篇,便恭恭敬敬地从编辑寄来的样报上将“作品”剪下来,贴到本子上,恭恭敬敬地写上报纸名、栏目名、编辑名、发表日期诸项。这样一年下来,竟贴了满满三大本。那些开了天窗的样报,自是舍不得丢弃,全都用麻袋装了,搁在家里的阁楼上。为了不让家人误会成没用的旧报纸,卖给收垃圾的,便又用毛笔在麻袋上书曰:样报。
前些年,报纸编辑都是寄样报的,而且非常及时,不像如今有些编辑,明明在QQ上挂着闲聊,就是不给你寄样报,真是急死人。那时,作者与编辑互动性远没有现在强,维系感情的就是文章和样报。文章寄出去,发表了,样报寄过来,一来二去,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了。我认识一位晚报编辑,在她的版面上文章发了一年,却无片言往来。后来因工作调动,到新单位后忙于处理杂务,久未写稿,忽然接到从原单位转来的信,拆开一看,只有她匆匆写下的一行字:最近在忙什么?当即感动得一塌糊涂。
还有一位副刊编辑,每次寄样报,都寄两份给我,其中一份是当日的全部报纸,另一份则将发表的文章剪下,夹在信里一并寄来,连剪报的工序都代劳了。后来看到许多他发表的文章,除了叹服其认真负责的精神外,又多了一份投缘的欣喜,——此君无疑也是有样报积攒癖的主了。每次在报刊上发现他的文章,就有一种动剪刀剪下,然后寄给他的冲动。
网络时代,写稿投稿,远比过去省事,但样报却难求了。文章登没登出来,从网上第一时间就可以查知,但写稿人再没有收到样报、闻到墨香的兴奋了。我发表了文章,不太可能去与同事朋友奔走相告,这样万一哪天写成了作家,都不会有人知道,实在是可惜。
还是到处找样报。编辑不寄,托异地的朋友寄,托在网上认识的文友寄。这样也结识了一些性情中人。前不久有位安徽的文友,在湖北的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在网上留言给我,嘱我寄样报给他,并许诺,一旦在安徽发现我的文章,马上会寄给我。现在这种互寄样报的情况不少,称奇的是,他竟找到了两个月前我发表在他所在城市晚报上的一篇文章,并于第四天寄达我的手上,而那时我还没来得及寄样报给他呢。
如果所托者没有写文章的爱好,就难得有此等运气了。一位多年没联系的朋友,年初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在报纸上看到了我的文章,问我要不要样报,我说要的要的,你一定要寄给我啊。结果等了大半年,没收到样报,却又接到他的电话,说又发现了我的文章,要不要寄样报过来啊。我说要的要的,你一定寄过来啊!结果又等了小半年,还是音讯全无。弄得我对这位朋友真是爱恨交加。总之,老是用一粒糖果来撩逗一个孩子是不对的!
不过也有例外的情况。上个月回农村老家,一到家,妹妹就说看到了我的文章。我正奇怪,她便拿出一张剪得方方正正的纸片,说这上面有你的名字。我一看,竟是我发表在深圳一家报纸上的文章。问哪弄来的,妹妹说是一个在深圳打工的乡亲送过来的。
我离开家乡已经二十年了,这位乡亲竟然知道我的名字,而且从报纸一角发现了它,真是奇事一桩。我想像他是在某个建筑工地,趁工歇间隙,随手在地上拾起一张报纸看看,以解疲乏的,不经意间发现了我的文章……
有一种“心灵的作家”的说法:这世上有一些人,他们无意于写作,甚至识不得多少字,但他们对文字充满敬意,对诗意的生活充满向往,心灵是属于文学的。我想,我的那位老乡应当是了。他剪下的那张小纸片,与其说是为我收集的样报,倒不如说是乡情与文学的承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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