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酒馆·尉迟秀
费滋杰罗(又译菲茨杰拉德)的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有这么一幕,就在小说刚起头的时候,费滋杰罗迫不及待地把镜头切入豪门生活的实景,让小说的叙事者尼克跑到他表妹黛西家作客———那是一场小型的家庭宴会,主客合计四人。
背景是乔治王时代殖民风格的豪宅,红砖白漆映着落日余晖,屋前是纽约长岛海湾的轻涛拍岸,屋里是落地窗纱随风起舞,两个女人的白衣也冉冉飘起。当然免不了烛光摇曳,当然少不了佳肴美酒。如果小说的画面可以定格,我想把镜头停在不久之后的一个画面,细细品味费滋杰罗对阔气的富家子弟暗藏的嘲讽。
话说尼克望着百无聊赖的黛西夫妇,众人言不及义地相互敷衍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书上说他喝着“第二杯虽然有点软木塞气味却相当精彩的法国红葡萄酒”,整个第一章最细致嘲讽的有趣画面就诞生了。
先看看这“软木塞气味”(corky)是怎么回事:它指的是葡萄酒的软木塞因为腐烂之类的原因,所导致的结果。费滋杰罗虽是一笔带过,但却透露了富豪之家只懂得花大钱买好酒,却不懂得保存。
再来说说这“精彩的法国红葡萄酒”。这里的“法国红葡萄酒”,费滋杰罗的原文里用的是“claret”一个字。从词源学来看,这个英文字源于12至15世纪的古法文“淡色的红酒”(vinclaret),后来在英文里专指法国波尔多(Bordeaux)的红酒。自从15世纪英国人被逐出波尔多地区之后,他们便对波尔多的红酒念念不忘。维多利亚女王时代,英国人偏爱的是名列五大酒庄的拉斐城堡(ChateauLafite),而这闻名世界的“五大酒庄”其实只是波尔多的梅铎区(Médoc)的五家“顶级酒庄”(grandcruclassé)的中文别称。既然五家波尔多的酒庄就占据了中文世界的红酒最尊荣的命名,那么把“claret”译作“法国红葡萄酒”其实也没错,因为波尔多几乎已经成为法国红酒的代名词了。而这瓶“精彩的”(impressive)波尔多红酒究竟系出何等名门,实在引人遐思。
在费滋杰罗擅长的对反修辞功夫里,尼克说他去看的是两位“几乎完全陌生的老朋友”,上流社会的人际亲疏一语道尽。他说他喝的“精彩的法国红葡萄酒”带着软木塞的霉味,更在轻描淡写之间,透露了尼克心底的嘲讽。
回过神来,让我们再看看尼克喝这杯酒时吐出了什么金玉良言。这位小说的叙事者幼承庭训,待人得要宽容,他在小说里是个诚恳正直的青年,不能嘲讽别人,只能自嘲,他对这富贵逼人的表妹是这么说的:“黛西,跟你在一起,我觉得我简直不够文明,能否请你谈谈庄稼或者什么别的我听得懂的事情?”酒霉了,话酸了,读者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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