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溃疡面

　　电视台邀我做“公民观察”节目，提供了这样一个案例：2003年8月19日清晨，在沈阳八一公园，一名姓宛的中年男子遭到四名歹徒的抢劫，当时在场的七十多岁的老人那来福，喊了几声抢钱了，立即被打成头骨多处粉碎性骨折，送进医院后不治身亡。事情发生时，现场有许多人，没有人相助。老人身亡后，当日清晨在场者，没人出来作证，连被救者也一度销声匿迹。这件事引起了媒体广泛关注，在媒体的呼吁和寻找后，被救的宛先生露面了……

　　这是一个近年常见的事件：罪犯行凶时，旁观者冷漠；事情发生后，无人出来作证，展示了一块惊人的“道德溃疡面”。电视台为我提供的访谈提纲有一个题目：我们都是东北人。这是一个暗示，让我们想起那首流行的说唱歌曲《东北人都是活雷锋》。

　　说什么好呢？如果只是说“雷锋叔叔不在了”，只是感叹几句世风日下，该出手时不敢吼，老鼠过街，人人假装没看见，我不想说这些了，别人也没有兴趣听。我只是感到我们应该共同面对这块“道德溃疡面”，为它找到一点疗治的办法。喊了一声“抢钱了”的老人，为这一声呼喊而命丧黄泉。他也许算不上英雄，也许还算不上见义勇为，因为他还没有来得及有所作为。他这一声喊，只是危急中来自内心的呼喊。他是位受尊敬的老人，一生历史中，曾留下纪录的是协助工厂抓过小偷，并得过一张奖状和20元奖金。这让我们找到了他能张嘴喊出“抢钱了”的道德来源。其实，在别人危难时喊一声，在别人需要时拉一把，这并不是高尚得如同活雷锋的光辉言行，也仅仅是人类作为一个社会群体要求每一个成员必备的素质。互助是群体生存的前提，互助也是群体生存共同认可的价值利益，因为每个成员都会有需要救助的时候———“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道德，是发自内心维护“共同利益”的驱动力！

　　而在沈阳八一公园2003年8月19日清晨，这个“共同价值认同”不存在了。它成为了一块公诸于世的“道德溃疡面”。这个道德溃疡面，给人们展现了如下几个基本的事实：第一，在这个事件中，人类基本相互救助的“共同价值认同”下降了。我们说道德水平下降了，是从“相互救助”、“见义勇为”、“路见不平一声吼”，下降到“明哲保身”、“装聋作哑”甚至自欺欺人，让这块每天人们晨练做操呼吸新鲜空气的地方，变成媒体曝光的道德溃疡区。第二，道德溃疡区里，每个人都生活在不良环境中，人的最低要求———安全需求得不到保障。宛先生被抢并非“蓄谋已久”，只是在这里路遇歹人。老人被害也非仇杀，只是在这里喊了一句。道德溃疡区最明显的危害就在于无辜的甚至健康的“细胞”首先受到侵害！第三，歹徒敢于光天化日下作案，是因为在这种道德溃疡面上，他们感到“安全”，他们知道自己“不会栽”，他们对于环境的评价决定了他们胆大妄为的程度。于是，百姓受气，好人亡命，恶人横行，就成了道德溃疡引出的恶性循环。

　　修复“道德溃疡面”，不仅是沈阳八一公园面临的问题，也是许多地方亟待解决的难题。修复溃疡，是个系统工程，需要进行道德教育，要让人们的道德能提高到最低的底线之上———危难救助、说出真相，指认罪犯，这些是最起码的不当雷锋也要做到的公民道德，又并非只靠道德教育这个“软件”就能奏效。疗治道德溃疡还需要社会“硬件”的保障：第一，行政和执法当局，打击刑事犯罪，保一方平安，负有首要责任，他们的不作为，比在事发现场者的不做声，更令人心寒。比方说，当局要保护证人，而不是让记者拿着摄像机去找“证人”上电视，还指责被访者不敢露面。第二，社区组织和公园等公共环境管理者，要对人们进行安全警示和安全教育并进行安全管理。一个开放的公共活动区域，管理者有责任提醒公众。比方说，对于未成年人，在教育他们热心助人的同时也要告诉他们不要给陌生人带路！第三，媒体的监督和公共舆论的正当表达，申张正义，扶危济困。

　　总之，我们在这个事件中看到了又一块道德溃疡面，修复疗治是艰难的系统工程，它有两个重要指标：解决当事老百姓的“不做声”与解决当权管理者的“不作为”！　（28G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