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新闻纵横记者 杨博 杜震
一场拖了7年至今还没有结束的官司，改变了河北省石家庄市灵寿县灵寿镇的居民安书江一家曾经平静、祥和的生活。为了从镇政府讨回原本属于自己的欠款，为了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7年多的时间里，安书江跑遍了灵寿县、石家庄市相关部门。然而7年过去了，镇政府的7万元欠款不仅一分未还，灵寿县法院却不断追加着执行费用。
镇政府输官司不还钱
采访对话
安书江：我是河北省灵寿县岗头村人，我叫安书江，我反映的这个判决生效之后，7年了，法院没有依法办案，始终给我执行不了。
记者：法院给你拖了7年没有给你执行？
安书江：法院在执行中只走形式。
事情还得从7年前说起：1998年，河北省灵寿县法院依法判决灵寿镇下属企业灵寿镇水泥一厂一分厂偿还所欠安书江供货款73757元及利息。此后，灵寿镇政府在没有经过债权人同意的情况下，同意该厂转制。在该厂已无偿还能力的情况下，1999年灵寿县法院依法裁定，灵寿镇政府为被执行人，所欠7万元的债务由灵寿镇政府偿还安书江。裁定送达后，镇政府并没有表示疑义。裁定生效后，安书江申请执行灵寿镇政府，偿还自己的债务7万多元。可让安书江没有想到的是，法院到镇政府执行时，镇政府的回答却是“就是不还”。
采访对话
记者：您觉得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得不到保障？作为执行法官来说，主要的问题在哪里呢？
索来云（灵寿县法院执行庭庭长）：主要他是镇政府。
记者：主要考虑他是镇政府？
索来云：对。执行的难度比较大。车不能扣，现在没有办法。
由于灵寿镇拒不履行法院的裁定，灵寿县法院于1999年年底，扣押了灵寿镇使用的小轿车一辆和两个账户，但账户上仅有款500元。
采访对话
索来云：封了人家的基本账户，人家另建，基本账户还没有钱，给人家乡政府商量给两千块钱，这样也不给，安书江整天找。
索来云说，安书江整天找法院申请执行，法院冻结了灵寿镇政府的基本账户，但是账户上只有500块钱。冻结账户期间，镇政府的工作没有受到影响，所有的资金不再使用冻结账户。
采访对话
记者：那么他这个单位这么长时间（没有账户），怎么运作呢？咱们这怀疑有这么一个账外的账户在运作？
索来云：不是怀疑，肯定有，卖地几十万的钱都到哪里去了？
记者：办公经费等这些钱都应该到他的固定账户里边去的？
索来云：应该到这个账户里边！
记者：公用资金是应当在这两个账户里边？
索来云：应该！
记者：他应该在上面走什么样的账？
索来云：财政拨款都应该在上面，就是办公经费的2万元，统一支付也应该到他的账户上面。
记者：那么现在没有到他的账户上面去？
索来云：那就是财政的问题，他的钱不敢来，一来财政也就给他扣下来了。
记者：等于是财政局支持了他的违法行为。
索来云：对！
灵寿县法院在呈报给灵寿县县委、县政法委的一份请示中说：1999年到2000年期间，法院曾找到灵寿镇主管领导协商执行此案，遭到了镇领导的拒绝，法院考虑到如果强制执行灵寿镇政府，扣押车辆、冻结账户怕影响镇政府的工作，随后将扣押车辆放回、账户解冻。
法院已经生效的判决和裁定得不到执行，自己的权益得不到维护，村民安书江开始向灵寿县政法机关反映问题。但依然没有任何结果。日子一天一天的流逝，灵寿镇的领导连续换了四届，负责安书江案件的执行庭庭长、法官也更换了三任。领导的更替，并没有给偿还安书江的欠款带来转机，一届届灵寿镇政府和安书江还在玩着捉迷藏的游戏。
希望落空
时间到了2001年4月，在安书江的再三要求下，灵寿县法院执行庭再一次扣押了灵寿镇政府用的桑塔纳2000轿车一辆，在安书江看来，希望又一次出现。由于有了第一次扣押镇政府车辆后被法院放行的经历，这一次，当法院提出要求安书江在“五一”法院放假期间，看管扣押镇政府的车辆时，安书江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
2001年的“五一”长假，对于很多人来说是轻松和惬意的，你可以逛街、旅游或者在家休息几天，这七天的长假对于安书江一家来说却是焦虑和折磨。在法院大院里看管扣押的镇政府车辆，安书江每天24个小时吃住在扣押汽车旁。五月的太行山麓，天还很凉。晚上经常被冻醒的安书江下意识看看身边的轿车是否还在。他知道，这车就是他的希望。他既希望长假赶紧结束，好知道法院上班后如何处理这扣押的车，如何兑现他的欠款，同时他也最担心，假期结束后，行政干预会放走已经扣押的车辆，他的辛苦、他的希望会再次落空。
采访对话
记者：法院依法扣押了一辆车，当事人为了保护不被说情人说走，自己在车旁边睡了一星期还多。
索来云：最后，县政府出了疑义书和行车证，还是把车开走了，安书江流着泪走了。我们能体谅这个问题，两口子有病，怕行政干预还是行政干预，其实这个车还是乡政府的车，现在还一直用着呢。
记者：包括我们今天去的时候还在用着呢，车辆日常也是他在应用。
索来云：实际上是他所有，但是县政府出证明。
记者：这不是圈套吗？
索来云：是圈套。
上班的第一天，安书江呆了，他站在法院的大院里，眼巴巴看着辛辛苦苦守候了7天7夜的车，被人开走了。空落的院子里只剩下安书江地上的被褥，安书江流泪了，在场的人都不会忘记他眼中那绝望的眼神。
真的是没有能力偿付吗？
一直拒绝履行法律义务的灵寿县灵寿镇政府，真的是没有能力偿付吗？记者找到了灵寿镇镇长程宏奇，采访的开场白居然是这样的：
记者：我们接到一个反映情况的信件，岗头村有一个人叫安书江……七年了，钱没有还……
程宏奇：我什么情况也不知道，我个人不知道这件事。
记者：一直也不知道这件事情？
程宏奇：不知道。
记者：法院没有找过你？
程宏奇：就我个人不清楚。
记者：您到任之后，法院没有给您谈过这个事情？
程宏奇：你们说的这个事情我没有必要再回答了。
记者：那你现在的水泥一厂、水泥二厂租着你们的土地，那个钱现在交了没有？
程宏奇：那个钱说起来也算是我们不符合政策。从客观上讲，人家等于是交了。
记者：你光这块，人家给你交承包费交多少钱？
程宏奇：交承包费，应该给我们交5万。
记者：你是说水泥厂，水泥一厂？
程镇长介绍说，镇政府除了正常从县财政获得近20万元办公经费和人员工资外，还从灵寿县水泥一厂、二厂获得土地租赁费近15万元，还有一些门面房的租赁收入。而目前，镇政府共使用3台汽车，其中一台汽车光租赁费一年也得近四万元。由此看来，灵寿镇政府并不是没有能力偿还欠款。
执行难，执行到政府部门的时候更难
采访对话
索来云：现在执行难有好多的因素，不是咱法院的问题。牵涉到政府部门更难，我说就会牵扯到一些领导。我们县十五个乡镇，十三个乡镇是被执行人。
记者：都是因为什么？
索来云：都是因为债务。吃了老百姓的饭费几万块钱，不给，建了乡政府的大楼，也不给钱。所以这个问题呢，一执行到乡政府，乡政府就去找县政府，找县委，当事人的利益一直得不到维护，谈到这个问题领导就会恼。
记者：用咱老百姓的一句话说，这不是耍赖吗？
索来云：就是耍赖，十三个乡镇都是耍赖，都是耍赖！
索庭长说，现在执行难有好多的因素，执行难，执行到政府部门的时候更难。表面上看是当事人赢了官司，其实什么也得不到。
专家说法
河北省社会科学院法学所研究员曹焕中：虽然这是一个民事案件，不像行政案件，双方当事人地位实力相差悬殊，老百姓告政府属于民告官嘛，往往是老百姓处于一个弱势的地位，政府利用一些强势的手段造成老百姓的败诉，这种情况常有。这个民事案件里也出现了这样一个行政案件的当事人，属于安书江个人和镇政府这样一个基层政府打官司。从这种情况看，作为政府——基层的一级人民政府，首先他要维护共产党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声望，也要维护政府的形象。他应当充分地维护法律的尊严，在合法的范围内行使自己的权利，包括他的管理权利，以及他在民事诉讼中的权利。但是灵寿镇政府的态度显然不符合这样的要求。镇政府应该尽快地纠正自己的这种错误行为，正确履行法院的裁定，来恢复自己在人民群众中应有的形象，保证安书江的合法权益尽快得到实现。
七年官司，家徒四壁
采访对话
安书江：我现在找不找根本没有用。我跑了6年了，到法院，基本上一个星期就是三四次。谁也不管我了。
记者：执行了7年，花了六七千元，光交给法院的费用？
安书江：7000得多。打这个官司就是2万多块钱，我这两个孩子十六岁就退学了，上不起高中，交不起学费呀！
安书江在诉讼和执行的7年时间里，一方面希望法院能帮自己执行回来属于自己的财产，一方面也对法院不断增加的执行费和所谓的办案费感到为难。
采访对话
安书江：你找我们执行，你得给我们的车加油，你不加油我们的车走不了。（记者：你申请执行，还得给他们汽车加油？）我得给他们的汽车加油，（记者：只加了一次吗？）加了四次，他们还让我给他加，我就不给他们加了。一直耗得你没有耐心，你打不起官司了，你就不来了。给我加油，不加油不给你执行，加油也不给执行，我就不给他们加了。我再傻也不能再给他们钱了。法院的钱是填不满的窟窿，法院你给他多少钱他也要。你给他加上200块钱的（油）他也敢要。他什么时候说给你执行他都给你要执行费。你不给他们加油就要给他们油票，这就是个无底洞。
赢了官司的安书江不仅没有拿回自己交纳的诉讼费和属于自己的欠款，法院还在不断增加执行费用。记者采访了现在主办安书江案件执行的灵寿县法院执行庭法官杨志刚：
采访对话
记者：这几年钱也没少花，执行费、办案的加油费花了也将近六、七千块钱了。到现在连诉讼费也给不了。诉讼费不该他出吧？诉讼费交了5000块钱。
杨志刚：办案费就是执行费，花多少出多少。
记者：办案费按照他这个案子需要交纳多少？
杨志刚：实际用多少，就交多少！
记者：这是国家法律规定的？
杨志刚：是法律规定的。
记者：怎么规定的，您给我说说？
杨志刚：执行费用或者其他？
记者：加油，也是？
杨志刚：对。
可记者不明白，即使像杨志刚所说是应当收取的费用，法院收取了费用之后，有没有给安书江出具任何凭证呢？
一把白条
执行了7年，一分钱也没有执行到，安书江给法院交纳了7000多元诉讼费和执行费、办案费后，换到手里却是一堆法律白条。记者采访安书江时，他把这些白条拿给记者看。
记者看了以后心里很震动，安书江在7年的诉讼和执行期内，为了执行这原本属于自己的7万块钱，交给灵寿县法院办案人员的相关费用有：
1997年，交民事审判庭诉讼费、办案费5000元；
1998年3月6日，执行庭徐德国执行费500元；
1998年11月8日，执行庭执行费1000元；
1999年4月5日，交执行庭赵业勋500元执行费；
2000年7月6日，给执行庭加油一次10公升；
2000年8月16日，给执行庭加油一次10公升。
那么，灵寿县法院向安书江收取的办案费、执行费，给安书江出具却是一张张的白条，这些收费合法吗？
采访对话
崔金建（灵寿县法院副院长）：应该统一交到财政，开具正式发票，开始收是预收，也应该是正式发票。
记者：也应该是正式的发票？
崔金建：是的。
记者：这在法院是严重违纪行为？
崔金建：违纪！
河北省社会科学院法学所研究员曹焕中：法院在7年的执行过程中没有执行到一分钱，这个事情与法院的工作不力有关系，也与灵寿镇人民政府领导不配合有直接的关系。我们说法院的执行不力，是因为从了解的事实看，法院在执行中力度不够，没有采取法院在执行过程中应当采取的全部法律手段和法律措施。
记者就此采访了灵寿县法院执行庭庭长索来云。
采访对话
记者：你们可以对法人采取行政拘留或者司法拘留？
索来云：可以进行司法拘留，查封他的别的资产或者拍卖，乡政府这个问题比较难弄。
记者：法人代表是镇长，可以进行司法拘留？
索来云：可以。
记者：为什么不用呢？
索来云：院长也得琢磨琢磨，给县里通通气。
索庭长说，之所以没有对灵寿镇政府的领导采取强制措施，是因为如果采取这些措施，要和县里领导打招呼。做出这样的决定，连他们的法院院长也得琢磨琢磨。
7年过去了，安书江手里拿着已经生效的法院判决书和裁定书，继续期待着。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纵横》特供本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