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珂
这是一本情色小说,封面却如此素净,像是一种有意的对阅读期待的延迟,如果翻开第一页读下去,就会发觉:这种延迟从第一页就开始,一直到达最后一页。
历来的情色小说,着重的是开始的诱惑,以及其后的高潮迭起,然而这里没有多少神
秘和激情的渲染。相反地,让娜·德·贝格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激情,失控只闪现于极短暂的一刹那,往往是一个事件的结尾,几乎不易察觉,而让高潮之前的过程无限延长。
所以一位男性读者说,他很不耐烦,几乎像电影的快进那样,飞快地翻完了整部书,然后说,很闷。对他来说,这里有双重的障碍。首先,这是一位女作者,女人对于情色的感应和描述,可以像抚摩一块双层的、色彩绚丽的花布一样缓慢。花上整个下午,在或明或暗的纹路里,感受一种迷乱、迂回、重复、起伏、不同的质地和温差,然后在一瞬间决定,要拿来点缀一次浪漫的烛光晚餐,或者,随便裹在身上让情人欣赏。
这样一种耽美的过程及忍情的境地,让人联想起日本的浮世绘,香艳的氛围浮现在若隐若现之间,挟带着些许的无心与颓废。男人也许是忍受不了的,他们也许更注重爱情中的征服、冲突、收获。然而女性却可能沉溺于感觉,丢掉身外那个过于真实的世界。
书里没有具体的时间、地点背景,人物面目模糊,整个事件无因而起又戛然而止,然而还是能够猜出,让娜·德·贝格写的是法国的中产阶级,艾力克·侯麦在电影里表现过的中产阶级。
不像侯麦在电影里表现过的那样———不管在咖啡馆、汽车、卧室、海滩或者随便哪里,人们都在谈哲学、音乐、人生、爱情———让娜·德·贝格笔下的人物几乎什么也没有说,都笼罩在一种精致的物质氛围里,仅仅看,被看,一丝不苟地布置着、进入且体验着种种畸恋和自恋,有点漫不经心的好奇心,有点无聊。女人在这个过程里是主动的一方,她决定怎样让过程展开,于是,无限的延迟开始了。
让娜·德·贝格是法国新小说派领袖罗伯-葛利叶的妻子,她写作的方式与新小说派的方向是一致的。新小说派与巴尔扎克、司汤达等传统文学大师“离裂”,“不再是叙述一场冒险经历而是一种叙述的探索冒险”。他们的小说,更像纯粹的风格练习,或是无动机的文字游戏,尽管仍然有戏剧性,有生活经验,但却放弃雄心和想象力,尽量无差别地对所有细节进行叙述,不夹杂任何主观性。在无形中,也就抛弃了传统小说给予读者的阅读愉悦。
跨越不了阅读障碍的读者也许就认为,这样的小说罗嗦、重复,就像我们厌烦了的生活,或者厌烦本身。
想起艺术家徐坦的话:“艺术源于生活,低于生活”,这是一种反对艺术崇高化和商业化的态度,近乎“自娱”,因而纯粹。
新小说是法国文学史的重要流派,午夜出版社及社长热罗姆·兰东促成了它的诞生,在新小说派作家贝克特(1969年)和西蒙(1985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新小说影响了整个文学世界。不同的是,在《图像·女人的盛典》中,让娜·德·贝格不像男作家们那样刻意地强调形式,她用这么一种细致入微的、缓慢渗透的笔法写情色,在一个女性或有耐性的读者看来,既恰如其分,又无比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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