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关于新疆富豪艾克拉木的失踪调查

　　谁是艾克拉木·艾沙由夫？他是如何一步步掌控啤酒花的？又是如何使董事会形同虚设，完全独立行动的？9.8亿元的担保对啤酒花的未来带来何种影响

　　□本报记者栗源

　　11月5日，一场不大的雪让乌鲁木齐的气温骤然下降，寒冷的冬天来了。在这个寒冷的 城市里，一个曾经是这个城市引以为傲的企业和一个企业家几乎在一夜之间让这个城市蒙上了耻辱。

　　这个企业是上市公司新疆啤酒花股份公司(代码600090)，这个企业家是艾克拉木·艾沙由夫。在胡润制造的2003年中国内地百富榜资本控制力子榜上，这位新疆富豪以掌控29亿元的资产名列第22名。

　　从11月6日一直到12日的凌晨，记者在乌鲁木齐都能够体会到这种感觉。从6日起，艾克拉木·艾沙由夫的出走成了乌鲁木齐街谈巷议的焦点话题。当日，新疆各大传媒都以显著位置刊登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府对于此事的通告。

　　关于艾克拉木·艾沙由夫出走的原因，许多出租车司机能够给你讲述好几个版本的故事。但到底哪个版本接近真实，他们无法告诉你。

　　12日凌晨，啤酒花公司一位老资格的董事、艾克拉木·艾沙由夫比较亲密的搭档张丹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大有扼腕长叹之意，“万没想到，艾克拉木·艾沙由夫会出这样的事。令人惋惜”。

　　艾克拉木·艾沙由夫失踪之后，牵扯出啤酒花公司未披露的对外担保决议总额高达9.8亿元，引起各方强烈反应。啤酒花至3日起，一直被钉死在跌停板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府、证监会新疆特派办都在紧急行动调查此事。新疆各商业银行也在采取相关措施进行财产保全。与啤酒花公司有互保协议的新疆上市公司近日股价都遭遇重挫。而啤酒花公司的各生产企业也受到相当影响。

　　艾克拉木·艾沙由夫究竟是何许人也，又是如何控制啤酒花，而其出走之后又为何有如此震荡，啤酒花公司的今生后世到底如何发展？

　　现年45岁的艾克拉木曾是一名空降兵。其父曾任伊犁州人民银行行长，此后在准备出任新疆人民银行行长之职时，不幸去世。艾克拉木·艾沙由夫在大学学习金融专业，此后进入新疆银行系统工作。

　　39岁时，艾克拉木·艾沙由夫出任新疆人民银行银行处处长，手握重权。此人工作得力，人缘颇佳，在金融界口碑甚好。“如果不是他主动下海，肯定还能够有升迁的机会”。

　　1996年，当艾克拉木·艾沙由夫辞职下海时，许多公司曾经找他加盟，“一来是他对金融系统的工作很熟，能力很强，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在金融系统人脉极广，是很好的资源”。熟悉艾克拉木·艾沙由夫的人评价。

　　艾克拉木与别人合作成立了恒宇发展有限公司。此公司乃艾克拉木赖以起家发展的公司。1997年，恒宇公司出资200多万元，购买啤酒花公司182万法人股，位列第七大股东。同年6月，啤酒花上市。

　　借上市之机，艾克拉木开始显现其资本运作之才。恒宇先后得到了啤酒花原来的第二大股东和硕县农场的300多万股股权。其后，艾克拉木·艾沙由夫控股的另外一家公司银盛房地产公司得到了和硕县农场剩余的450万股股权以及新疆兵团保险公司的股权。能够顺利控制如此多股权的原因，“是因为艾克拉木·艾沙由夫的运作能力”。

　　至1998年，艾克拉木·艾沙由夫控制的恒宇公司和银盛公司以19.375%的股权位列第二大股东，与第一大股东新疆轻工集团持有的21.875%相差无几。

　　“也许是一山不容二虎的缘故，同时新疆轻工作为一个老的国有企业，需要资金去发展别的业务，因此，新疆轻工想转让所有的股权”。1999年8月15日，新疆轻工与中国航天技术进出口公司签下协议，以5775万元转让所有股权。

　　中国航天技术进出口公司显然已成为大股东，艾克拉木·艾沙由夫斜刺里拍马杀出来，联合另外几家小股东组成恒源投资公司，成立时间是1999年8月16日。恒源投资拥有了4家股东的全部股权，共持有啤酒花公司29.87%股份。理所当然，恒源成为大股东。

　　“击退中航技的原因很简单，我们几家股东不愿意按照中航技的方向前进，我们希望自己掌握方向。”张丹说。

　　中航技没有谋到大股东之位，黯然退出。2000年2月，其与轻工集团的协议宣告解除。此后，市场层面一直认为，新疆轻工集团一直还是啤酒花第二大股东。包括啤酒花公司2002年年报中，第二大股东依然是新疆轻工集团。

　　然而，鲜为人知的是，轻工早已退出，由艾克拉木·艾沙由夫实际控制的公司———新疆汇智实业有限公司———掌控此部分股权。换而言之，艾克拉木·艾沙由夫自2000年后，实际操控啤酒花公司50%以上的股权。

　　11月7日，新疆轻工集团副总经理袁宏斌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称，因为轻工集团自身业务发展需要资金，就把所持有的股权转让给汇智公司。该转让协议得到了自治区政府的批准，但由于涉及国有法人股的问题，中央政府一直没有明确批准。袁宏斌承认，这个股权转让协议事实已经完成，轻工集团得到了5000多万元的转让资金。“自此之后，啤酒花与轻工集团没有任何关系”。

　　12日，张丹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当时转让的价格是6000多万元。张丹没有否认汇智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艾克拉木·艾沙由夫。

　　11日，记者在艾克拉木·艾沙由夫控制的公司银盛公司总部银盛大厦20楼里看到，银盛公司和汇智公司分别在202和201室。而汇智公司的标牌下面可以清晰看出，汇智实业四个字下面的字样是“恒源投资”。

　　艾克拉木·艾沙由夫在掌控啤酒花过程中，关键一步是成立恒源投资。而恒源投资是由4家股东组成。“我们都很信任他，把他看作领头人。而且，我们一直合作愉快。”张丹在深夜里说。

　　也正是因为艾克拉木·艾沙由夫一向的威信，各个董事对其信任有加，根本没有料想到会有出走之事。

　　谁制造了艾克拉木·艾沙由夫的绝对控制权

　　在啤酒花2002年年报中披露的董事中，对公司命运有实际控制权的董事有4个———艾克拉木·艾沙由夫、姚荣江、张丹、成挚。因为这几个人是啤酒花第一大股东恒源投资的出资人。

　　“我们四个人以及单奇副董事长兼总经理和舒群董秘一直很团结，大家都信任艾克拉木。”在张丹的描述中，艾克拉木为人低调，不事张扬，温文尔雅，不喝酒，喜欢读书，没有其他爱好。

　　“艾克拉木几乎不去应酬任何社交场合。几乎每天回家吃饭。甚至在维吾尔族传统的节日里，艾克拉木也很少与朋友在一起。艾克拉木也并不贪恋钱财，在艾克拉木走了之后，我们在啤酒花的账上发现他没有带走一分钱。”艾克拉木不会开车，啤酒花公司给他配备了车和司机，但司机经常空闲，因为艾克拉木很少用车。

　　在新疆电视台，历年的录像带里居然无法找到艾克拉木·艾沙由夫的活动录像。在各种宣传画册里也无法见到其人。

　　11月9日，本报记者在新疆啤酒集团大门外的宣传栏里看到3张照片，是啤酒花领导陪同别人参观工厂的画面。经过认识的人确认，其中有一个是艾克拉木·艾沙由夫。这也是本报记者在乌鲁木齐找到的仅有的艾克拉木·艾沙由夫的照片。

　　10月26日，艾克拉木主持召开啤酒花第四届三次董事会。“神态如常，侃侃而谈。对未来发展思路清晰”。随即，艾克拉木去了上海。27日、28日，艾克拉木与公司还有联系。此后，艾克拉木即告失踪。在随后的自查中，啤酒花公司发现了9.8亿元的未披露的担保决议。

　　数年来，啤酒花公司在艾克拉木的掌控之下，一直没有遇到大的问题，发展还算顺利。也正是由于对艾克拉木的信任，姚荣江、张丹、成挚对啤酒花公司的日常经营绝少过问。姚荣江通常在北京，张丹通常在珠海，成挚则在西安。艾克拉木在啤酒花公司有绝对的权威。

　　绝对的权威使得艾克拉木做了许多连其他董事都不知情的事情。9.8亿的担保决议中，有相当部分，其他董事无从知道。

　　事实上，艾克拉木把啤酒和农业方面的业务交给了单奇为主的经营班子，自己在上海进行资本运作。

　　艾克拉木一直希望啤酒花公司能在金融领域内有所突破。先后与沈阳证券、贵阳证券谈过收购事宜。但现在能够得到的信息显示，艾克拉木在上海做得更多的事情是在二级市场上炒作啤酒花的股票。

　　从2000年开始，啤酒花的股价不断上涨。在近两年大盘低迷的状况之下，啤酒花却一路攀升，引人注目。现在能够得到的信息显示，此事应该归功于上海宝源投资管理公司。正是该公司的炒作，啤酒花才有如此行情。

　　而宝源投资正是由恒源投资和浙江一家公司组成，恒源投资控股。换而言之，啤酒花的第一大股东在炒作自己公司的股票，而操控者是公司董事长艾克拉木·艾沙由夫。

　　可能的一种解释是，由艾克拉木·艾沙由夫自己控制的公司在炒作自己的股票过程中彻底失手。

　　11月3日，啤酒花被1手的卖单封在跌停。4日，跌停板上的卖单增加到6270万股。此后，啤酒花彻底倒在跌停上。

　　“艾克拉木个性过于刚强，他不会轻易认输。可能的确无力回天，他选择了出走。”10日，乌鲁木齐一位人士如此分析。

　　二级市场上的毁灭性打击带来的连锁反应，是艾克拉木出走的最重要原因。综合各方面信息，此解释似乎最为合理。

　　集体性震荡

　　艾克拉木出走之后，啤酒花公司以及各相关方面引起震荡。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府对此事极为重视。11月5日，自治区政府成立了以常务副主席牵头的协调小组，力保该公司的正常经营生产。

　　11月5日晚上9时30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府召开紧急会议，向新疆各大传媒通告此事。新闻通稿称，“艾克拉木·艾沙由夫不假而出是个人行为，与公司的正常经营生产无关”。同时，该新闻稿称，“艾克拉木·艾沙由夫未能诚信履行董事长职责，损害广大股东、投资者的利益，我们对此表示强烈谴责。”

　　11月6日，该通报会内容见于新疆各大传媒头条。当日下午，主持前一天晚上自治区新闻发布会的新疆自治区党委宣传部的副部长对本报记者说，他是5日下午7时接到通知，主持发布会。对此事件，他一概不知道。次日，自治区党委宣传部的一位人士说，该副部长在党委宣传部主管多个部门，是实际意义上的第一副部长。同时，该副部长从来没有主持过为一个企业而开的新闻发布会。发布新闻的一位自治区主席助理是11月5日紧急从上海赶回来参加此发布会的。

　　在乌鲁木齐采访期间，各大银行均不愿意接受采访。多数声称，有关情况正在了解过程中。啤酒花公司内部一份工作安排上显示，近日多数工作都与银行相关。

　　10日下午，新疆银监局负责人李生诚(10月19日，新疆银监局挂牌，对局长的任命书没到，李生诚是该局目前最高负责人)说，银监局正在配合落实自治区政府有关保证啤酒花的生产经营正常的要求。

　　9日，在银盛地产公司，记者遇到证监会新疆特派办一行人员。该办人士说，正在调查此事。

　　事实上，在调查中，记者发现，啤酒花的啤酒以及胡萝卜汁业务质量并不差。但眼下看起来，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

　　从11月6日到11日下午，本报记者在新疆多次采访啤酒花公司在乌鲁木齐的各主要生产企业———新疆啤酒集团、新疆绿金啤酒花制品有限公司、乌鲁木齐神内生物制品有限公司。

　　6日下午5时30分记者赶赴啤酒花的控股子公司新疆啤酒集团。该公司的人士称，新疆啤酒集团正在检修更换设备，因此停产。采访生产线的要求也因此被拒绝。

　　新疆啤酒集团前身———新疆啤酒公司———是一家国有企业。2002年5月28日，啤酒花控股55%与新疆国有资产投资经营有限责任公司共同组建成立新疆啤酒集团。啤酒花承诺出资7447万元。自此之后，新疆啤酒集团成了啤酒花公司重要的利润来源。

　　事实上，新疆啤酒是一块比较优质的资产。9日，在新疆啤酒集团门口，一个新疆啤酒集团的经销商说，他和新疆啤酒合作多年。自从啤酒花控股新疆啤酒后，他并没有看到新疆啤酒的生产线以及其他有多少改变。

　　该经销商在乌鲁木齐去年销售了8万箱新疆啤酒。今年预计有10万箱，属于比较大的经销商，毛利20万元。同时，该经销商对与新疆啤酒的未来合作表示乐观———“因为比较好销”。

　　连日来，记者每次到餐馆询问啤酒的时候，服务员都告诉记者，新疆啤酒卖得挺好。

　　7日下午，记者来到在乌鲁木齐经济开发区上海路的乌鲁木齐神内生物制品有限公司。该公司生产胡萝卜原浆以及浓缩液。产品供给啤酒花在新疆呼图壁和北京的胡萝卜汁生产厂以及其他国内企业。近年，啤酒花的财务资料显示，胡萝卜以及制品业务是其利润重要来源。

　　在其工厂里，记者看到，胡萝卜正在被加工，生产繁忙。该厂厂长说，“今年没有生产浓缩液，因为没有定单。主要生产原浆。产量预计有1万吨”。该厂厂长同时称，去年该厂的浓缩液和原浆生产基本能够打平。

　　虽然该厂长称，今年该公司能赚钱，但据记者调查，难度很大。今年，该公司的原浆出厂价格是每吨3600-3800元。而今年该公司收购的胡萝卜价格是每公斤0.28元再加每公斤0.05元的运费，这意味着，该公司每吨胡萝卜原浆的原材料成本即为3300元。加上人工以及设备等成本，该公司即使有利润，也相当薄。

　　11日下午4时35分，记者再次来到该公司。在该公司大门右侧的一条巷子里，有10辆满载胡萝卜的车停放在那里。在一辆车的驾驶室里，一位给该公司运送胡萝卜的人说，他的车上装着30吨胡萝卜。胡萝卜是该公司与达坂城的农户签订的收购协议，他负责从达坂城运输到此处。他8日就到了这里，一直等待该公司收购。但已经等了3天，还没有被收购。

　　该司机说，收购快慢取决于胡萝卜用量。以往一天能被收一次，一次收购6个车的胡萝卜，大概有100-150吨。而现在因为该公司不用胡萝卜，因此，他迟迟未能返回达坂城。

　　记者了解到，该公司最近一次收购胡萝卜在至少5天前。因为，排在最前面等待收购的车已经等了5天。

　　记者无法确定该公司延缓收购胡萝卜，是否与艾克拉木的失踪有关。

　　张丹对此的解释是，胡萝卜原浆的利润的确比较微薄。但胡萝卜榨的清汁和剩余的胡萝卜渣利润丰厚。比如胡萝卜渣要卖到1.2万元／吨。这项业务主要在呼图壁县生产。

　　11日下午，记者在乌鲁木齐闹市区随机调查了6个行人。被访问的人都知道并且饮用过“神内”胡萝卜汁。神内是啤酒花公司的品牌。

　　根据记者的调查，啤酒花公司另外主要的利润来源啤酒花生产状况目前堪忧。该业务主要在乌鲁木齐市天津路上的新疆绿金啤酒花制品有限公司。

　　6日下午，记者在该公司大门口发现新疆高院的一纸查封公告。该公告称因为建行新疆分行营业部诉绿金啤酒花借款合同纠纷一案，根据《民事诉讼法》第94条第1款之规定，对绿金啤酒花所有机械设备、厂房、土地公告予以查封。

　　11日下午3时35分。绿金公司院子里只停着一辆轿车，人很少，异常安静。公司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公司领导都不在。6日，自治区领导视察该公司，当天白天，该公司召集了所有的临时工，开工生产。此后，一直没有生产。而往年此时都是白天晚上两班倒。该人员说，如果生产的话，这里有很大机器轰鸣声。当时，院子里很安静。

　　往年，这个时候正是生产的旺季，需要大量临时工。今年已不再招临时工。3时45分，一个小伙子探头到门卫室问，是否还要临时工。门卫说，不要了。

　　张丹对此的解释是，啤酒花生产是不定期的，有原料来了才进行加工。

　　一个新疆地产界人士说，啤酒花公司的地产业务在乌鲁木齐没什么影响。一位曾经与其有过业务接触的人说，酒花地产公司原本准备在乌鲁木齐医学院对面开发一个小区。双方曾就此小区有过业务上的讨论。但最终，这个小区没有开发。12日，一位知情人士说，因为啤酒花没钱，那块地已经被别的房产商拿走开发。

　　针对啤酒花公开会计材料披露的钢材以及啤酒大麦贸易的赢利状况，张丹说，啤酒花主要做进口钢材的贸易，利润来源一直很稳定。而啤酒大麦的贸易赢利也比较稳定。

　　啤酒花未来会如何？对于张丹等董事而言，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啤酒花未来的命运

　　无论如何，“啤酒花可能无法避免重组的命运。但现在，最重要的是9.8亿元的担保决议中，到底有多少最终形成互有负债”。而这将决定啤酒花的担保黑洞到底有多深，同时这也可能决定啤酒花的命运。

　　12日凌晨，张丹无法轻松。张丹说，11日的自查发现，未披露的9.8亿元担保决议中，可以确定有1.08亿元只是签订了担保决议，并未形成互有负债。其余有关的情况还在调查。

　　显然，在未调查清楚之前，没有谁会为可能的巨额担保黑洞埋单。而这个调查很难估计出结束日期。因此，啤酒花的命运到底如何，一切还很难预料。

　　“我多年的心血全在啤酒花公司里。但即使我一无所有，也希望能看到这个公司继续生存下去。”张丹说。张丹的中诚公司在恒源投资公司里有16.28%的股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