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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人说任何人在心理上都有一个魔鬼和天使，其实事物又何尝不是如此？赌球与足球运动几乎同时诞生，当这个遥远的魔鬼漂洋过海来到中国时，有几千年赌文化的中国人立即喜欢上了这个新鲜刺激的游戏。如今，它正在全国各地以惊人的速度潜滋暗长。
□文/本刊记者罗毅
今年4月，广西南宁，一个以孙景恒为首的赌球团伙浮出水面。
5月24日晚，100多名警员兵分三路，对南宁市明园新都大酒店、振宁宾馆、国际大酒店进行突查，孙景恒等涉赌人员近40人被当场抓获，涉案财物1750多万元也被一并缴获。
据介绍，孙景恒从1999年就开始在酒店开房做起了庄家，仅今年春节期间其赌球“赢利”就高达3000多万元人民币，在他的一张银行卡内，赌球的往来赌资曾经高达惊人的5亿多元人民币！此前全国已发生数起因赌球破产被逼跳楼事件，而在广西和广东的部分高校，赌球也已经渗入，不少学子输掉了学费和生活费。如此贻害社会的豪赌，为何几年来竟敢“光明正大”(当警方前去抓捕孙景恒一伙时，他们房间大门敞开，根本毫无防范)？明知赢的永远是庄家，为什么那些赌徒还是甘愿做扑火的飞蛾？
9月中旬，一个神秘的电话把记者约至广州。
从山里娃到亿万富翁
15日，一场骤然而至的暴雨过后，广州市凉爽了许多，也干净了许多。远处白云山上竟有白云冉冉升起，使这“南越第一山”犹如罩了一层面纱般亦幻亦真。这般景象，使人愉悦，也使山对面茶楼里的人有了极大的谈性。
坐在记者对面的唐克强(化名)曾经身价过亿，在西部某城市是个呼风唤雨的角儿，因为赌球，他几乎输光了一切，现在不得不隐姓埋名生活在这个城市靠经营一家小酒楼度日。深深地吸了口烟，一个男人的沧桑写满额头，唐克强向记者揭开了那几乎葬送自己一生的短暂的赌球生涯。
1964年冬天，我出生在西部一个贫穷的小山区，是家里除了父亲外惟一的男丁，我前面还有3个姐姐。
我从一出生就是家里的宝贝，几个面黄肌瘦的姐姐也十分心疼我，有什么好东西总会留给我这个小弟。尽管我上高中前没穿过鞋子，但我从没挨过饿。我也颇争气，从村小到乡初中再到县高中，在班上的名次从没下过前三，终于以全县文科状元的佳绩被北方某名校录取。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全家人喜极而泣，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四年大学，在别人忙着谈情说爱的时候，我一门心思投入学习和做家教。大学毕业，我被家乡省里某厅“点了将”。10年的机关生活，我春风得意，在省城发展了很好的人脉关系，也是厅里的后备干部。但我却在此时向单位和家人抛出了一个“炸弹”：辞职经商。周围的人大感不解，但我主意已定——10年官场，我已经对这一切已经看得很透，我应该拥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事业。
1995年，我较早地做起了房地产咨询服务业务，在对行业进行了一番学习和研究后，很快切入房地产业。那个时候的行业门槛比较低，有人靠一张施工图纸就能盖起个楼盘，我把握住机会很快就上了路，依托以往的社会关系，我先后以参股、控股和独立经营的方式开发了七、八个小区，在省城站稳了脚跟。事业完全按照当初的计划发展，每一步都是出奇的顺利，到1999年，我已经身价过亿了。
我开始找不着北
1998年5月，我去参加一个圈内朋友的聚会。在那个俱乐部的包房门外，我听到里面传出很响的吆喝声，“快传啊！”“哎呀，臭球！”推门进去，果然一群人正在看一场欧洲杯的比赛。我不是球迷，在旁边干坐着。而这一坐，我就遇见了“魔鬼”。
我现在已记不清是哪两支球队在对抗，更记不得比赛的结果，只记得比赛刚刚一结束，一个朋友近乎疯狂地叫道：“赢了！赢了！”而旁边另外三个朋友一边骂着“臭脚”一边都掏出笔，“唰唰唰”地都签了张50万元的现金资票递给他。这样也能赌？！那位赢钱的朋友满脸通红情绪极高，刚刚他猜中了冷门，不然就是他输150万元了——短短一个多小时，进出300万元，果真刺激！
这就是我最先接触的赌球。
此时事业正顺的我感觉生活里处处是阳光。以前我很讨厌开快车，总是小心翼翼地把着方向盘，沉稳地踩刹车，别人超车的时候我从来不理，别人挑衅地望着我笑时，我最多也就骂两句；而现在不同了，我高兴起来也会开快车，特别是有人超过自己的奔驰600时，我会毫不示弱地猛踩一脚油门，奔驰车像条忠实的狗一样飚上去，直到把人家超过，抛给对方一个得意的微笑我才肯作罢。
从前谨小慎微惯了，一旦有钱就渴望刺激。而那个时候的我有钱，有很多很多钱。在每天繁忙的工作后，我曾经想着法子寻找刺激，但效果很不理想：夜总会？去了几次，但很快就厌倦了那里面男男女女虚伪的笑容(以前跟着领导进去的时候是没有这样的感觉的)；酒精？这些年的官场和商场喝得还少吗？医生已经严重警告过我“肝脏是你的，如果你自己都不想要了，我们也没办法”，作罢。事业太顺，生活太平淡，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刺激已经渐渐麻木的神经，我渐渐找不着北。
周围的朋友也或多或少地参与了赌球，这好像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而那种千金巨资忽而得之、忽而失之的刺激又的确深深地吸引了我。成瘾
哲人说任何人在心理上都有一个魔鬼和天使，其实事物又何尝不是如此？当现代足球运动于1863年在英格兰诞生时，有人为它凝聚的体育精神而疯狂着迷，也有人开始为它的输赢而挥金赌博——早在1872年3月16日首届足总杯决赛中，就已经有机构公开设赌。
上个世纪80年代，我国球迷开始关注欧洲的四大联赛；到了90年代初，随着电视台对意甲、英超、德甲等足球比赛转播的增多，球迷开始对一些外国俱乐部品头论足，广东等沿海省市的球迷则通过港澳地区接触到了亚洲盘——地下足球赌彩就在这时进入中国内地。
这是一种很专业的赌博，我刚刚进入这个圈子的时候一头雾水，赌博公司如何操作？什么叫盘口？赔率应该怎么算？我一概不知。
赌球在行话里叫“玩波”，“玩波”的人互称“波友”，一个波友给了我几个网站，几天下来，我差不多算是专家了。
博彩公司会对所开盘的比赛投入大量的财力、人力进行研究，能比外界掌握更多真实的比赛内幕，包括队伍状态、场地状况、天气情况、出场名单等，由此估计出最接近的比赛结果(对一些财力较差的俱乐部甚至可能收买以制造结果)。但“波友”劝戒，千万不可完全相信他们给出的信息，因为赌博公司会给出一些错误的信息误导下注的人。赌球是项既考技术又讲运气的赌博，这就正合我的心意，跟高手过招是一种刺激！
我玩的是澳门盘口，赌每场比赛的胜负和比分，与欧洲博彩公司的玩法相比较为简单。
1998年全国甲A赛季，我听闻太阳神队有球员涉赌，于是摩拳擦掌，把广州太阳神队主场迎战广州松日队作为自己的第一注，我下注2万元买太阳神队输。因为之后我有一个应酬，没有看直播。比赛结束的时候我还在酒席上，一个也下了注的朋友打电话过来，说：“你小子赢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十分开心，虽然赢钱不多，但这是我的第一次，所谓开门大吉呀！我体会到了参与的乐趣，好像发现了自己的潜能，那种快乐心情持续了好几天。
如果实力强的球队一直赢球，那就没有了赌博的意义，这次胜利也使我愈发觉得必须掌握有效信息(后来果然爆发了“广州打‘赌’第一案”，该队有5人均与多宗赌球案有关)。除了经常浏览专业网站外，我还常常研究某著名体育报纸的中缝，那里刊登有关于赌球的赌点和赔率等事项(只有“波友”才看得懂，局外人往往一头雾水)，我就像个侦探一样不放过任何线索，希望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从而窥知博彩公司的意图。赌球有句话：人多的地方不去，有便宜的地方不去。参考、计算、下注，这个过程是一种很难形容的享受和煎熬。我像个上瘾的吸毒者，一次又一次地投入进去，赌注一次比一次大，而幸运之神老是围着我，居然赢多输少。
我经常在一个茶楼里下注，那个经波友介绍的茶楼老板，脸上常常挂着谦逊的笑容，是个很会做事的人，据说他从小到大以赌为生，精通各种赌术，而且赢多输少。也许他的上面还有更大的庄家，也许直接就是澳门赌球集团，这一点，我不得而知。做这行有个规矩，你做你的庄，我赌我的球，不该我问的，绝对不能问。熟悉了之后，我只要跟他打个电话就可以下注，第二天大家根据赛果交割，赢了拿钱走，输了送钱去——这也是这行里的普遍操作方法，因为它使整个网络隐蔽性极强，警方即使知道了些情况，但很难找到证据。
其实，赢的永远是这些庄家。每次下注总有部分人会成为赢家，庄家会在赢家赢的钱中得到一定比例的提成，行话称之为“抽水”，这就是大庄家每场比赛稳赚的钱。其余的资金都在你这个赌盘里倒来倒去，只要把赌输人的钱放进赢的人的口袋里就完事儿了。
经常来跟我交割的是这个老板的得力手下、一个脸上有条刀疤的马仔——这点令我颇不高兴，但这不是我能改变的事。每个庄家身边都有么一批专门负责赌球后“现金结算”的人，如果付不起赌债，他们什么事都可能干得出来。
我一边靠自己的聪明预测和计算比赛结果，一边又在和一个实力强大而又无形的对手过招，这也是一种刺激。我感到渐入佳境。
输给韩国？输给自己！
在我所在的那个城市，1998年世界杯赛前出现了赌球专用的传呼机，赌球公司专门使用这种方法来发布最新的盘口信息。开始时，赌球公司发布的信息是使用事先约定的暗语，世界杯开始后，就干脆连暗语都懒得用了，直接“明码发报”，盘口信息一目了然。庄家们的胆子越来越大，几乎已经是明目张胆了。一时间，城市里的大大小小的茶楼酒吧里生意爆满，三三两两喝着啤酒，看球赌球两不误。
我不敢到这些太招摇的地方去，而是要么在办公室看，要么跟一两个知己到宾馆开房，或者干脆不看电视，第二天等着“刀疤脸”给我带来刺激。
在1998年的世界杯上，我一夜间输过200万元，也曾一夜间赢过300万元。这点钱远比不了我一个楼盘的利润，但当时的感觉真的很难形容，感觉自己就像在浪尖上滑船，又像是坐过山车，一场豪赌下来，无论输赢，我全身的血直往头上涌！说实话，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混淆了“刺激”和“赌博”，以为自己是在玩刺激，实际却已经身陷赌博的泥潭，后面的结局也就不难预料了。
2000年亚洲杯中国对韩国那场球，我疯狂地为中国队败局下了500万元的注。我的理由有两点：一、20年来中国还没有赢韩国一次，我虽然不是球迷，但也对中国队失去了信心；二、庄家也承认了两队的实力悬殊，盘口是韩国让半球。当天晚上，我守着电视看直播。当韩国队以2∶1领先时，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堆的现金向自己招手，瞪着血红的眼睛期盼着终场的哨声响起。
然而，令我始料不及的是，在最后关头中国队攻进了一球，2︰2平局！我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几乎肝胆俱裂。
赌场是个巨大的黑色陷阱，一旦卷入就会万劫不复，就像吸毒一样我被赌球深深地吸引了。尽管我听说当时有波友输得一塌糊涂，被庄家打成残废，但我相信那绝不会是我的前车之鉴，因为我有足够的本钱玩这个游戏；尽管这时公司已经由于自己的疏忽管理而效益大不如前，但我已经再难把持自己了。中韩之战伤了我很大元气，存款输完后，我开始动用公司的流动资金小赌。
如果此时我收手，结局应该不是今天这样。但那时的我处心积虑想的是要报韩国的“一箭之仇”，我要在2002年的世界杯上再博一把。
2002年6月18日，我早早地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傍晚7点，我就守在电视机旁，尽管韩国对意大利的比赛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始，但我的心情十分激动——我已经把公司账面上的600万元流动资金全押了上去。
当时我是有多少就押多少，我没想过输，因为那不可能输，即使有人想控制，但两队的实力悬殊那么大，控制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场比赛打得十分激烈，到90分钟结束时，双方打成了1：1的平局。我屏住呼吸看着加时赛，不敢想结果，两年前那场中韩之战像个魔鬼一样萦绕在我心头。当韩国队的安贞焕高高跃起一个狮子甩头，打进加时赛的“金球”后，汉城市上空响起了连串的礼炮声。一时间，炮声隆隆，缤纷的礼花辉映着夏日的夜空，韩国人为胜利而“疯狂”了。
而刹那间，我惊诧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感到天旋地转，只看见自己的裤管在微微颤抖。
我不得不承认只要是人做的事情，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国际足联主席布拉特说得对：“世界杯越来越像一场游戏。”
公司的资金链条被我打断了，事情败露，几个工地顿时动弹不得，银行的讨债电话一天比一天紧。其实，公司并不是完全不能救，但我已经没有脸面再在那个城市呆下去，如何面对跟着自己打拼的员工？如何看待社会上的冷嘲热讽？我听说世界杯后上海接连发生了几起因赌球债台高筑而被逼跳楼的事件，牵扯的金额均以数百万计。
英雄都是孤独的，如果我还算是英雄的话。我猛然悔悟，把公司卖给了别人，带着老婆和孩子来到了广州。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逃避，我身上当时还剩50万元，我将一半给了公司几个对我很忠心的骨干，他们是因为我而断送了前程，那点钱就算是我对他们的一点补偿吧。但我最对不起的是我的家人，他们是直到最后才知道我赌球的。还好，老婆很善良，没有离开我。正是有了她的信任和支撑，我才终于走出了当时的困境，如今我已经有了点积累，相信自己能再站起来。
明天的梦魇
“赌球，开始是跟魔鬼较量，你赢不了它；到最后，你就是在跟自己较量，而那个时候，你已经战胜不了自己。”唐克强望了一眼对面的白云山，山上的雾已经完全散去，露出了它的本色。他有一个质朴的愿望，希望不再有第二个唐克强出现。
今年7月10日，尽管“反赌波合法化大联盟”一直在香港立法院门外进行示威活动，但《2003年博彩税条例草案》终于还是在三审中以超过半数的30票赞成24票反对通过——赌球在香港正式合法了。澳门彩票有限公司面对强大的竞争对手，加上内地的地下庄家一直以来分流了大量赌资，也史无前例地将7场甲A赛事全部搬上了盘口。
又将有多少人将怀着或寻找刺激或一夜爆富的念头涉足其中？多少人将因此倾家荡产呢？难道不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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