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傲人的财富、“出位”的装束以及沸沸扬扬的世纪争产官司背后,被称为“亚洲最富有的女人”的龚如心如何捍卫并扩张华懋的百亿企业帝国
□本刊记者 杨福/文
摄影记者 岳人
如果说极简单的装扮也能达到令人印象深刻目的的话,龚如心无疑是其中最为成功的一位——多年来,“超短裙+羊角辫”的招牌性装束的确能让常被称作“小甜甜”的她在凤毛麟角的女富豪中过目难忘。
如果要把龚如心的生平拍成电影,或许她最心仪的形象便是其与日本漫画家五十岚优美子联合推出的颇有自传意味的漫画书《小甜甜Nina Nina》中“浪漫到晕”的女一号。事实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家庭背景都使龚最想做的是艺术家,以至即便从商后,一度所持护照在职业一栏填的是“室内设计师”。
龚现在的名片是华懋集团——香港最大的私营公司——的“Chairlady”。但在海内外,人们更惊羡的是这个“亚洲最富有的女人”的个人身家——她是美国商业杂志《福布斯》的富豪榜上的常客,英国媒体则将其称为“财富五倍于英女皇的女人”。一般的估计是,持有华懋近90%股份的龚如心的个人财富约为200亿至400亿港币。
近几年甚低调的她在最近接受本刊记者专访时,仍拒绝谈论自己的财富,因为“对数字没什么概念,记不住”。已有的估算应不会太离谱,不过,在傲人的财富、“出位”的装束以及眼下与家翁间沸沸扬扬的遗产官司背后,作为华懋掌舵人的龚如心——香港商圈中所言的“王太”——的故事却在很大程度上缺席了。当然不乏印象深刻之作:1994年3月,龚如心向外界宣布华懋将在香港的第一个卫星城荃湾建设世界最高、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如心广场”。世界最高楼的计划虽后因港府的反对而未能实现,不过,“如果能够按原计划建起来,现在仍是世界最高的大厦。”华懋集团地产项目董事、龚如心的首席建筑师王锦添说。
大手笔的背后,当年在香港靠“炒房子”起飞的华懋如今已俨然转型成一个巨无霸式的集团企业,从主业地产拓展到生化、娱乐、酒店、工贸和IT等领域。龚如心向记者表示,自1990年4月丈夫王德辉被绑架失踪自己接手华懋的13年来,集团的资产已翻了好几倍。
但华懋仍向过往一样低调神秘——如果你现在敲进华懋的网址,得到的也只是一大堆在销楼盘和高级商厦的介绍,有关公司简介和管理层之类的资讯一概空白。“在香港的大地产商中,华懋是惟一没有上市的,这并没有束缚其手脚,反而表明她在生意场上是一个非常精明的女人。”与龚如心打过多次交道的香港各界妇女联合协进会主席林贝聿嘉说。
令林贝聿嘉等印象深刻的还有龚如心的生活习惯:她毫不掩饰自己长期对麦当劳、肯德基等“FAST FOOD”的喜爱,这并不是因为便宜,而是因为“的确味道不错”,只是后来担心发胖才少吃。一般的品牌服装,龚都觉得“贵得要死”。本刊采访拍照期间她所穿的夏奈尔外套是今年SARS肆虐香港时所购——华懋广场底商异常冷清的夏奈尔专柜在大折价,龚出于“照顾生意”之意购买,但对几千港币的价格仍呼太贵。
那些请求龚赞助公益事业的人士发现:大多富豪需走上好几圈才能募得钱,不过他们事后一般也并不过问;龚如心则会答应得非常爽快,但在事后会非常留意款项的用途。如果费用超支,她一般也不会再多给——原则问题。这便是典型的作为生意人的“王太”。
“天空之城”
在华懋的所有生意中,“如心广场”是龚如心倾注心血最多也是最多波折的一个。
最初,龚将“如心广场”的高度设定在468米,在发现马来西亚的双塔高度超出这个数字后,她又将高度上调至520米,共108层。当被西方传媒问及如何为这幢可能耗费近80亿港币的大楼融资时,龚当时的回答令人瞠目:“现金!”
在一些业界人士看来,在荃湾这个相对偏僻的地方兴建摩天大楼,简直是一个疯狂的主意。龚也承认,自己是一个比较感性的人,比较冲动,“说要盖一个世界上最高的楼,觉得有前途,就干了。不会做一套繁复的可行性研究,叽里咕噜一算也觉得不会错。我们比较私人的公司,又不用董事会投票。”
“叽里咕噜一算”的背后其实有着复杂的商业逻辑。
“如心广场”的土地成本其实很低。在香港的大地产商中,早年的华懋与新鸿基、恒基一样,都在“乙种换地权益书”(或称Letter B)上大赚。当年港英政府征收农地作发展用途,交换条件是先收耕地,然后拨出可建房屋的土地给农民交换,农民所拿的换地权益书将来才可换地发展,很难眼前套现得实惠。华懋便跟农民商议,以现金大量购入他们手上的Letter B,然后耐心等待换地宣布。1970-80年代以后,香港市民大量移居新界,华懋用手上的Letter B向政府平价买入大量成片土地。1993年,回归在即,华懋仍有很多换地证,必须全部换掉。于是,龚如心把手中绝大部分换地证都投了荃湾杨屋道及渡海轮码头之间的一块200多万尺的地皮。
龚最早想做住宅,连地桩都已打下。不过新的问题冒了出来——当时香港地产界开始流行环保概念,即向海的地方不能开窗。龚的建筑师表示,如果做写字楼就没这个问题。但在荃湾这样一个偏僻的非商务区做写字楼,生意何来?信和集团与新鸿基1987年合作开发的当时亚洲最高的“中环广场”给了龚如心一个思路:“中环广场”其实并不在中环,而是在湾仔比较偏僻的海边,不过,写字楼盖好后,入住率很好,也带旺了周边地区。龚如心认为,华懋在荃湾的地要比“中环广场”大,“世界最高的大楼”的特色无疑会引起广泛关注,从而使“如心广场”成为香港的新地标。
这也会是华懋地产版图上的一个新地标。虽早在1970年代初华懋就已与当时的南丰、新地等一道跻身于大地产商之列,但20多年来,华懋的地产生意都是集中在荃湾这样的新市镇发展,盖得快卖得快的普通住宅项目,标志性的高档物业只有1989年入伙的位于尖沙嘴东的华懋广场。在新鸿基、恒基等新市镇建设的受惠者纷纷试水高档住宅物业之时,华懋也需转变一下形象。基于此考虑,龚如心在1994年初斥资30亿购入中环宏记大厦、永安中区大厦和永安人寿大厦等高档物业后,便公布了业界为之侧目的“如心广场”计划。接下来,龚如心力邀建筑设计“中环广场”的王锦添加盟。王是一个高楼专家,更是一个项目管理的行家里手,信和置地的建筑部门就是由其打理。
“如心广场”的建筑方案很快就出来,谁知就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际,来自港英政府的麻烦不期而至:1995年1月,港英政府表示,“如心广场”的高度将影响1991年在大屿山开始兴建的香港国际机场的升降通讯系统,因而不予批准建筑方案。次年4月,港府地政总署通知华懋,为确保新机场落成后的航道安全,港府将立例在该区实施高度限制,故物业不可超过324米。
龚如心自不甘梦想付之东流,双方就大厦高度展开周旋。由于1995年和1996年双方都在等待大厦高度会否影响新机场通讯系统的研究报告,华懋根本无法按批地章程在1996年12月落成“如心广场”的计划,并由此遭到地政总署罚款及补地价逾5.5亿多港币。华懋不服,最终与后来的特区政府对簿公堂,遭败诉。无奈之中,龚如心在1997年决定将“如心广场”一分为二:写字楼和酒店两幢建筑。2000年2月,华懋终获批建设一幢42层高的酒店以及另一幢80层的酒店及写字楼混合大楼,后者仍是新界地区最高的商业物业。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9.11”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摩天大楼的安全性成为人们广泛关注的话题,商业前景被看淡。
但放在香港未来的蓝图上,“如心广场”的“修订版”则让龚如心成了一个商业先知:在1998年7月香港国际机场启用的一年后,特区政府公布了在北大屿山与美国迪斯尼公司合资兴建香港迪斯尼乐园的计划,预计在2005年启用。今年7月,中央政府则宣布放松对内地居民个人赴港旅游的管制,一股赴港旅游热潮开始兴起。
“从香港的地理位置来讲,这里处于机场、迪斯尼和中环的中间地带,正好是香港的中心。商业前景非常大。”王锦添说。
这也是在继今年9月决定把浅水湾豪宅项目转作酒店后不久,华懋又宣布将“如心广场”的写字楼部分也全部转作酒店的主要原因。专门针对内地游客的消费实力和习惯,“如心广场”的酒店将提供三到五星级的组合,拥有房间逾两千个,成为香港最具规模的酒店之一,预计明年底赶在迪斯尼乐园正式开放前启用。“从长远来看,这是一项很好的投资。”与龚如心相交三十多年的前生意伙伴香港卓能集团主席赵世曾说。
天价
同期转作酒店的浅水湾项目,却是对龚如心理财能力的一大考验。
1997年8月,香港楼市最旺之时,特区政府举办回归后的第一次土地公开拍卖,标地是位于浅水湾道129号的前莱敦阁军营。浅水湾地区为富豪栖居之所,地价高企。对参与拍卖的大地产商来说,这既是一场实力展示,也是他们对香港政治经济前景信心的一个表态。当时仍为摩天大楼计划四处奔走的龚如心决定参与拍卖。
对华懋来说,这可谓是鲜有的冒险之举:Letter B只能换新界的地皮,市区的地主要是政府拍卖,龚如心总觉得太贵因而很少参与。1997年前后,龚开始参与拍卖,但她一出场,其他竞标者就会把价格抬得很高,龚只有放弃。这使得华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买到地。
这一次,龚如心是志在必得。她自己的解释是“实在喜欢那块地”。拍卖时,长江实业去的是李泽钜,龚特地使自己呆在美国,让打理华懋地产的董事梁荣江去竞投。“我不敢亲自去投下来。”过程中,长实和华懋咬得非常紧。最终,李泽钜报出了54亿的价格,梁荣江举牌55亿,李泽钜没有再跟。
当时是香港楼市最旺时节,但在很多地产界人士看来,55亿的价格还是高得离谱。龚如心则反击说,“李嘉诚都肯出54亿,他的眼光会错吗?何况香港刚回归,特区政府需要大家的支持,提高港人对政府的的信心,那又值多少钱?”
常抱怨香港的建筑“太没个性”的她这次的宏愿是:在这块天价地皮上造一个“世界最好的房子”。颇欣赏中银香港大楼设计的她为此到纽约去拜见贝聿铭,对方以年纪大不适合旅行及工地奔波为由婉拒。最后,龚如心邀得曾设计过香港新机场及汇丰银行总部的英国建筑师Norman Foster担纲。Norman Foster采用了如百合花的流线型设计,呈向外弧形。在浅水湾的众多物业中,这座花8亿港币建筑费用耗时4年半建成的大厦的确别具一格,成为该地区的新地标。
今年7月1日,为纪念六年前同一天她同前副总理钱其琛和董建华特首参加香港回归汇演的亮灯仪式,龚如心特地为这座尚未命名的大厦主持亮灯仪式。
但原定的豪宅项目的前景,却不甚明朗——在龚如心竞标下来浅水湾地皮不久,亚洲金融风暴便来袭,香港楼市急跌,从而进入漫长的衰退期。到如今,住宅市场的价格水平较1997年的高点已缩水70%,自2001年1月香港商用楼宇市场达到巅峰以来,甲级商厦租金减少了66%。豪宅的表现虽然尚佳,但由于华懋的拿地成本高昂,出售压力无疑会增大。
最初,华懋一直在出售还是出租之间举棋不定。今年6月,华懋表示该项目将在8月时以现楼推售,由于项目的地价连建筑成本已达2.6万港币/平方尺,故意向均价为3万港币/平方尺。消息公布后,香港的一些豪宅代理机构对华懋能否卖到预定价表示怀疑,现今销售的同区同类型物业的价格在1.3万至1.4万港币/平方尺,还没有证据表明市场能承受3万港币/平方尺的售价。
9月初,在推迟了8月的售楼计划后,华懋宣布鉴于楼市向好,集团将豪宅新盘转售为租,每平方尺租金为50港币。然而两周后,华懋又宣布在目前的市况下,市场将难以承接预定售价,鉴于旅游业前景理想,加上浅水湾位置优越,集团决定将此项目保留作收租用途,作长线投资,改作超六星级酒店。样板是每天房价可达数千美元的位于阿拉伯湾的杜拜帆船酒店,可提供352个房间。
对这一转身举措的商业前景,业界人士仍难言乐观。“地价贵是事实,金融风暴是事实,怎么都改变不了。不管你做什么样的住宅,你都收不回这个地价。不卖,收租,收得长一点,短一点,怎么会是失败呢?”龚如心反问。
审慎
“龚有时是否太冒险了?”花旗集团环球金融公司执行董事罗伯特·劳伦斯·库恩说,“我认为这恰恰是她的精彩之处!这个世界多数的富豪都是那么单调乏味,毫无个性。很少有几个能够像她那样敢于冒险。”
其实,龚也有审慎小心的一面。比如华懋对内地的投资策略。
在接手后不久,龚如心便开始了对内地的投资,且选择了并非经济发达省份的河南,她所不熟悉的工厂:1992年,受赴港招商的时任河南省长李长春的邀请,龚如心到河南考察,并先后投资河南华懋电力有限公司、双汇实业(集团)有限公司、沁阳华懋铝业有限公司等,投资总额逾4亿元人民币。其中双汇在华懋投资前,濒临破产,华懋投资一年后就拿到了红利3000多万元。现在,双汇已成为国内最大的肉制品企业。
在北京,华懋和农业部合作,投资了城乡华懋中心。在广州,它与北大明天、台湾阳明海运联合投资了其在内地第一家高科技企业——天懋数码。在国家“西部大开发”的政策出台后,自言对做农业“非常有兴趣”的龚如心又成了积极“西进”的港商的代表,在甘肃、内蒙和新疆等地斥资20多亿投下生物制药、种牛繁殖基地、优良林种基地、防沙治沙工程等十几个项目。
今年7月,在中央政府与香港特区政府达成的《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CEPA)协议公布后,在香港拥有众多娱乐场所的华懋则宣布在内地建设“迷你”电影院。
然而,华懋最核心的地产业务多年来在内地却悄无声息。龚如心坦言这是“不懂在内地盖房子的规矩”所致。并非龚不想投——华懋一直在考察内地的地产项目,但大多都没了下文。
1990年代初,港商掀起第一波投资内地地产热,包括长实、新鸿基、恒基等香港地产巨头都开始在北京市中心地带兴建标志性物业。龚如心感兴趣的是当年华懋起家的上海。1991年,受上海市政府的邀请,龚到上海考察房地产项目,接触“西郊宾馆”等项目,但谈判都因对方“不拿基本条件出来,也不拿图样给看”而无法继续。1994年,华懋欲投资1亿美元重建上海“和平饭店”(即解放前的华懋饭店),后因拆迁问题迟迟不能解决而放弃,转建华懋和平大厦。
龚如心私人持有23%股权的香港上市公司丹枫控股(0271)1995年便在北京发展地产,在所投的“绿屋百货”、“丹耀大厦”、“吉祥大厦”以及西单北大街西侧的综合改造开发工程等项目上,也鲜有斩获。这更坚定了龚如心对内地地产投资的观望态度。
一如她在上市问题上的坚持,观望的策略虽在先机上失一些分,却让华懋避开了那场投资热中港商集体走麦城的噩梦:那时港商大规模投资面向香港及东南亚客户的高档外销公寓和别墅,1994年国内开始的宏观经济调控使房地产市场迅速降温,港商不得不将外销公寓向内地客户推广,但其建筑设计却不符合内地人的消费习惯,大量的房子开始积压。而对那些把投资集中于大城市黄金地段酒店、写字楼和商场的综合商业物业的地产巨头来说,只有在1994年完成开发销售的才获利,此后的项目大多都进入漫长的“冬眠期”。
在1999年开始的第二波投资热面前,龚如心仍持审慎态度。
“现在很多项目给我看,”龚如心说,“不过国内的地产太热了,且很贵。对方总说这是最后一块地了,没多久附近又会有新的地冒出来。”
但国内市场迅速变化的投资环境已使她决定不再观望下去——CEPA协议允许香港公司以独资形式在内地投资房地产,使其进入内地市场的门槛大为降低。最近,华懋正考虑在上海机场附近开发一个房地产项目,在风景胜地武夷山建一座五星级酒店,以及在北京王府井的新东安市场附近与丹枫控股合作开发一高档物业。
家业
“如果我先生在,他一定会同意我这样的做法。”龚如心告诉记者。在她看来,自己接手华懋以来的经营思路绝大多数并非自己独创,而是在与丈夫王德辉多年生意场上并肩打拼耳濡目染得来,“他一直训练我,对我的影响很大。”
华懋并非王德辉所创,却是在其手中成为地产巨头。
差不多一个世纪前,王德辉的祖父创办了益丰染料公司。王德辉的父亲王廷歆在接班后,分别于1941和1946年,在上海成立荣华公司及华懋公司,前者从事染料生意,后者则主要进口西药及工业原料等,“华懋”二字即取自当时的上海华懋饭店。荣华公司是英国染料公司ICI的代理商,而龚如心的父亲则是ICI上海公司的职员,与王廷歆因工作认识,两家因此多有来往,也造就了王德辉与龚如心的青梅竹马情缘。
1945年底,随时局变化,王廷歆将生意迁往香港。两年后,王德辉也迁往香港读书,1952年辍学进华懋工作。当时龚如心由震旦中学转到上海师专读书,“成绩一塌糊涂”,也不适应学校的环境,在生了一场病后,便退学了。1955年,18岁的龚如心只身来港,并在当年9月生日那天与王德辉闪电结婚。
甚得王廷歆宠爱的王德辉很快就表现了敏锐的商业嗅觉:当时香港人口激增,工商业日益发达,数十万的工薪阶层最迫切需要的商品就是住宅。为此,27岁的王德辉建议华懋向地产移师,并亲自创办华懋置业,华懋的地产版图由此起步。1965年,王廷歆淡出公司,华懋便由王德辉掌舵。
王德辉发展地产的主要策略便是前文所言的低价大量收购新市镇的土地,做盖得快也卖得快的普通住宅。与其他地产商不同的是,王在银行借贷上极为保守,很少向银行大量借贷,而是依靠华懋旗下各公司的内部运作解决资金问题。
这种保守的策略本来易阻碍公司的壮大,在变幻莫测的楼市中却成了保身之道:在1967年香港大暴动造成的地产灾难中,很多大量向银行借贷的地产公司,因为遭银行“逼仓”而破产,华懋却安然无恙。这时,华懋反而会趁机大量购入土地,等候地产高潮的到来。
随着香港人口急速增加,新界土地价格跳升,在荃湾和葵涌持有大量物业的华懋的资产也以几何级数膨胀,跻身地产巨头之列。1972年,当时号称“香港最大地主”的香港置地公司敌意收购拥有大量“种草养牛”地皮的牛奶公司,成为股市最轰动事件。为对抗收购,牛奶公司邀华懋作“白衣骑士”,此事最终虽未成功,却使华懋的知名度大增。
1970年至1973年时,长实、新鸿基等香港大地产商均已上市,并受到资本市场的热烈追捧。华懋也多次考虑上市,但总到最后一刻放弃。
1983至1984年,受中英关于香港主权谈判的影响,整个香港民心浮荡,地产狂跌。华懋面临考验。“当时(办公室)在中环,我们建的沙田富豪华园第一次开盘的时候,大家排队排到后面大街上去了。一跌下去,大家都不要了。跌到一半都没人要。”龚如心回忆。
华懋决定不急于出售手中的物业,而是待价而沽,在楼市最旺时抛出。这便是华懋在香港楼市著名的“惜售”策略。过了五六年,房价果然又恢复到一千元一尺。
与典型的爱炫耀自己财富的“上海帮”富豪不同,王德辉以节俭出名:每当遇有政府土地拍卖,王便会吩咐信差往政府部门多取数份章程,避免使用公司影印机,因为当年一部影印机的成本非常昂贵。王更是一个工作狂:当年在华懋总部,热衷于炒美国股票的王经常工作到深夜,早上七点多就到办公室。当时信差都没有来,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收到的信全部拆掉。
龚如心对王德辉热衷研究具体业务这一点崇敬有加:华懋做化学业务时,求学时一度想当药剂师的王俨然是一个化学专家;在华懋转型地产时,王对钢筋水泥的了解则让造访的专家惊叹。
“我们一向不是很严肃的人。我先生虽然凶起来很怕人,但玩起来像小孩子一样。可以穿溜冰鞋在公司里滑来滑去。”龚如心回忆。
曾与王德辉多次一起投地的赵世曾则把王德辉概括成一个“敏锐、审慎和小心的商人”。不幸的是,这种作风并未能使其避免被绑匪盯上的命运:1983年4月,王德辉在离开住所时被绑匪驾车掳走,在龚如心付出1100万美元的赎金后获释。其后,绑匪被警方拘捕,赎金也被追回。1990年4月,真正的悲剧上演。王德辉在驾车由马会返家的途中被绑匪驾车掳走,龚如心付了6000万美元的赎金,但这一次王德辉再也没有回来。后被警方抓获的绑匪团伙中有人供称,在船上为避海警搜查,已将王投入大海。
龚如心则坚称,她相信王德辉仍活在人世上。为此,在事件发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龚如心“根本没有心情理公司的事情”,而是一心想把王德辉找回来。
这样的状态大概持续了两年,龚决定把主要心思放在华懋的运作上来。“我觉得自己有一个很大的责任是维持公司,有那么多员工,盖了那么多房子,那时也很麻烦,工地每天都有事情发生。”
所幸,熟悉华懋运作的龚如心并不需要从头学起。她向记者讲述,自己在婚后便开始在华懋做事。一开始是帮王德辉打字,对做生意倒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直到华懋做地产,龚发现自己可以不用坐在写字间里,可以去外面四处巡视楼盘。“这非常有趣。”
在对做地产的兴趣与日俱增后,龚甚至专门去美国攻读室内设计。王德辉开始要求龚如心更多地参与,肯坐下来办公。“我说,好,但得答应带上我的狗。”
由此,多年来,在华懋的运作上,这对夫妻搭档便形成了这样一种分工格局:王德辉负责找地,龚如心则负责项目的包装销售。一个买进,一个卖出。同时,龚还是华懋的公关大使——王德辉不喜与银行交往,双方的往来就常由龚如心出面。在赵世曾的印象中,当时龚如心还比较注重财务事宜。“两个工作狂!”赵补充说。
那时,龚已表现出在商业上的果敢:香港置地敌意收购牛奶公司的事件中,就是龚主动向王德辉提议华懋应参战。
在“如心广场”拍照完毕驱车回华懋总部之际,已是华灯初上,望着窗外逝去的建筑,龚如心感慨说,“记不清多少房子是我们盖的了,但每一个都有我的心血进去,怎么把房子弄得好一点,卖得好一点,适合人家用一点,每次我都很有兴趣。”
再造
现在来看,龚如心认为华懋过去坚持的一些策略仍然行之有效。
在龚接手后,华懋仍很少向银行借贷。这种做法的好处在1998年金融风暴来袭时再次得到应验。在随后的楼市大萧条中,华懋的工程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加速建设。“那时人工会便宜一点。”龚如心笑言。华懋仍坚持“惜售”的策略,把原来预售的大多住宅都改成“服务式公寓”来收租。
对于华懋上市的话题,龚如心现在仍提不起兴趣。“我们讨论过很多次,但总是机遇不对,现在觉得这样(指不上市)也挺好。金融风暴时,不少人对我说,你真轻松啊,还好你没有上市。”
在骨子里,龚从来没有使自己放松过。华懋的规定是六点下班,不过龚如心从未在这时收过工。十多年来,华懋广场15层的华懋总部成了龚如心工作和生活的中心。在夜里一两点钟,下属也时常会接到她的电话。而在早上七点钟,龚的秘书就需赶到办公室,等候差遣。龚对朋友解释说,自己如果晚上不工作,就会睡不好觉。
龚并不是在孤军奋战。在其身边,有许多曾为华懋效力多年的老臣。最核心的是负责核心地产业务的梁荣江以及负责娱乐事业的王礼泉。前者不苟言笑,是处理华懋内政事务的关键人物,后者则是龚如心的“外交大使”。不过,平时与龚如心沟通最多的却是1994年新加盟的王锦添。“她对建筑设计有着强烈的兴趣,在室内设计上敏感度很高。”王锦添评价。
1994年以后,香港的商圈很快便领教了一个重新振作的“王太”。在言及“如心广场”之余,所提最多自然是其“超短裙+羊角辫”的新造型以及宛如少女般的心态。
“这个造型比较可爱,像个洋娃娃,容易让人提起兴趣。”香港著名电影制作人、东方娱乐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长黄百鸣说。
龚如心更欲给华懋贴上一个全新的标签。答案就是多元化和国际化。
在龚接手前,华懋除了主业地产,其它领域的投资只有娱乐。业界把大多数资金都存在银行的华懋称作“Cash Company。”现今的华懋则在地产外的新旧经济领域均有试水。
最大的动作便是1998年以来向酒店业的拓展。除了如心广场和浅水湾这样大型的商业物业改酒店的项目,在政策放松后,龚还把华懋旗下在旺角和观塘等地的工业地盘向香港城规会申请改作中档酒店。如今,华懋在酒店方面的投资已近200亿。
华懋酒店部门负责人谷宪徽表示,随着迪斯尼这样大型娱乐项目的建成和内地与香港经济融合的加快,华懋向酒店的大力拓展将在两三年后被证明是一个明智的决策。
2000年底,华懋入主安宁数码(0128),欲将其作为发展信息科技业务的旗舰。在经历了两年多时间的整顿后,这家主业为电讯和生物医药的高科技公司已稳定亏损局面。
龚的海外投资在1995年后明显增大。在台湾,她投资了当地国际大型货柜航运的翘楚“阳明航运”,并出任董事。在美国,龚控股全美第二大现场音乐经纪公司House of Blues,以及经营“芝麻街”的S.S Retail Stores。在加拿大,她投资了现场体验式的主题公园Playdium。出于对前沿的生物科技领域的着迷,龚早在生物科技概念未被资本市场所追捧之前便在美国一口气投资了十几家生物科技公司,其中Genelabs已在纳斯达克上市,龚自1997年起任该公司的董事。
她甚至还想竞投澳门赌牌:2001年澳门赌牌竞争最酣之际,龚如心突然与香港富商刘銮雄联合参战,一度成为夺标大热门,但最终落败。
现在看来,她的最成功的一笔投资便是英国的地产公司Chelsfield。
Chelsfield是英国房地产明星股,由Elliott Bernerd在1986年创办,在伦敦及纽约拥有大量物业。1990年农历新年时华懋放大假,龚如心和王德辉去英国旅游,与Elliott Bernerd认识,便决定投资Chelsfield。1993年底,Chelsfield在伦敦上市,龚如心是发起股东,持有近14%的股份(后被摊薄至12.34%),仅次于Elliott Bernerd。1996年,龚成为Chelsfield的董事。现在,龚如心当年约3亿多港币的投资已升值逾10亿。
“她这样打拼,是想让大家认识到,她的成功并不仅仅是‘王德辉的太太’使然,而是自己也要做一番事业。”赵世曾说,“但公平的说,过去在华懋,王德辉和龚如心是close partnership,华懋的基业是两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证明这一点并非易事。迫在眉睫的便是她与家翁王廷歆间的世纪争产官司:1997年7月,王廷歆入禀香港高院,要求法庭颁令王德辉死亡,并确认王德辉1968年所立指定王廷歆为唯一遗产受益人的遗嘱。马拉松般的争产官司由是展开。1999年6月,高院宣布王德辉在法律上死亡。龚如心则表示王德辉在1990年所立遗嘱使自己成为唯一遗产受益人。2002年11月,法庭书面裁决王廷歆胜诉。闻判后,龚如心表示要上诉到底。眼下,马拉松般的上诉官司仍在进行中。这场豪门恩怨的戏剧性吸引了港人的眼球。香港的小报爆料说,在背后支持现年92岁的王廷歆的人士既有香港娱乐界和体坛人士,也有澳门赌场中的“话事人”。龚如心助理王礼泉则向记者表示,龚如心的人身安全正受黑势力的威胁。“就像电影里的桥段,每天都会发生。”
王更表示,官司已对华懋的正常运营产生诸多不利影响。香港著名的财经报纸《信报》则在去年法庭裁决王廷歆胜诉后发表评论说,如果龚如心在与王廷歆及王德辉遗产管理人的两宗官司中都败诉,将动摇她在华懋的掌舵地位。
由此,今年3月出版的美国《Forbes》杂志的全球富豪榜中,把排名第123的龚如心选作“为钱所累的富豪”。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龚如心表示,对于所谓的财富排名自己并不在意。“他们怎么算出来,本事好大,我自己都弄不清楚。”
对于给自己惹来麻烦的巨额财富的继承,现年66岁的龚如心则表示已拿定主意。“考虑到没有子女,1987年我先生和我做了一个慈善基金,将来要做一个类似于诺贝尔奖金之类的国际性大奖,全部都捐给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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