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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届三中全会报告起草组成员高尚全访谈录
10月26日晚，就所有制和产权制度的突破、国有资产管理体制改革等问题，本报专访了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会长高尚全。作为十二届、十四届和十六届三个三中全会的文件起草组成员，高尚全的脉搏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变迁一起跳动。
当前三大问题是很重要的，第一，财富的创造；第二，财富的分配；第三是财富的保护。这三个环节的基础是产权，产权不明晰，就没有内在的动力。
本报记者 王梓 北京报道
新《决定》新突破
《21世纪》：你亲身参与了三届三中全会的报告起草工作，你认为中共中央《关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以下简称决定）有哪些新的突破？
高尚全：首先，“五个统筹”、“五个坚持”是一个亮点。因为这是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重要出发点，它总结了我们过去的经验，同时是针对现实经济生活中的问题提出来。比如说统筹经济和社会的协调发展，在今年抗击SARS疾病的过程中，经济发展与社会发展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失衡现象。经济发展不等于单纯的经济增长，经济增长如果不能同人民物质文化生活水平的整体提高结合起来，不能促进普遍的社会公正与社会进步，就会加剧社会矛盾。
建立和形成经济与社会协调发展的机制，关键是政府职能的转变。政府必须改变直接地单纯追求GDP增长指标的思路，把直接创造GDP的任务交给市场，政府经济管理的职能要切实转移到为市场主体服务和创造良好的发展环境上来，并致力于促进经济与社会的协调发展。
再就是五个坚持，这里有一个新的提法就是“坚持以人为本”。我认为以人为本就是以人民的根本利益作为出发点，坚持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
《21世纪》：你觉得《决定》中在具体体制意义上的创新有哪些？
高尚全：突出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提出了使股份制成为公有制的主要实现形式；二是提出建立现代产权制度。
这是不是一个理论上的突破，是不是体制上的创新？有的同志从横向比认为国外早就有了，那叫什么突破，叫什么创新？我们可以从纵向相比，也就是从我们改革历史上看，从党的文件来考察，过去从来没有这样提过，没有这样认识过，现在提出来了，可以这么做了，这就是突破，就是创新。
股份制经过了三个认识阶段，第一个阶段，在1980年代，在股份制的试点中，有姓“资”姓“社”的争议，有人认为股份制是资本主义的东西，社会主义不能搞；第二个阶段，十五大提出，股份制是作为现代企业的组织形式，资本主义可以用股份制，社会主义也可以用。现在提出，大力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实现投资主体多元化，使股份制成为实现公有制的主要形式，这是一个重大的创新和突破。
产权问题是核心
《21世纪》：产权问题是下一步改革的核心问题，那么，如何建立起归属清晰、权责明确、保护严格、流转顺畅的产权制度？明确产权的界定、保护、流转方面，意义何在？
高尚全：过去我们是单一的国有经济，说是全民所有制，往往产权是虚置的。我们现在集体经济的产权也不是很清晰。产权作为所有制的核心，要实现产权多元化、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必须建立在“归属清晰”的基础上。“权责明确”，包括明确中央国资委的权责、地方的国资委权责。“保护严格”是指不管是国有的产权也好，私人的也好，都要受到保护。
“流转顺畅”就是说，产权要流动，在流动当中不断实现增值。这在观念上是有一定障碍的。比如说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怎么样来理解流失？什么是不流失？流失要从效果来看，德国人为什么一块钱卖掉一个企业呢？他们不是笨蛋，如果不流转的话，它的损失更大，因为亏损要年年补贴，所以他们认为这样是合算的。
《21世纪》：所以产权是一个核心问题。
高尚全：对。我觉得从世界范围内来说，有三大问题，第一，财富的创造；第二，财富的分配；第三，财富的保护。这三个缺一不可，财富的创造是第一位的，没有财富的创造，哪里有财富的分配和保护。十六大有一句话，“让财富的源泉充分涌流出来”。财富创造了以后，财富的分配就突出了，分配既要考虑到效率优先，又要考虑到公平。第三财富的保护，如果财富得不到保护，大家就没有创造财富的积极性了。这三个环节的基础是产权，建立在产权明晰的基础上，产权不明晰，就没有内在的动力。
大力发展非公经济
《21世纪》：三年前，您曾经专门撰文《促进非公有制经济更快发展》，本次决定提出，大力发展和积极引导非公有制经济。这被认为是一种突破。
高尚全：对。过去对非公有制经济的政策是“鼓励、支持和引导”，这次是大力发展。为什么我过去要提倡促进非公有制经济的发展呢？过去我们对所有制概念有高低、先进落后之分，首先是全民所有制，其次是集体，最后是个体、私人，所以非公有制经济受到歧视和偏见。这种观念应该打破了。一种所有制是不是先进，不是从形式上看，而是从实际的效果上看，看它是不是促进生产力的发展，是不是对老百姓有好处，是不是扩大就业、创造了税收。
《决定》中明确提出，个体、私营等非公有制经济是促进我国社会生产力发展的重要力量。为什么成为重要力量了？第一，我们现在经济增长当中，特别是工业增长的贡献率当中，非国有的占了70％；第二，就业现在主要考虑非国有经济；第三，投资的贡献率，也是非国有的占了主要的方面；第四，外贸出口，非国有经济已经占了56％。
《21世纪》：决定提出，限制非公有制经济发展的法律法规和政策需要“清理和修订”，你认为需要清理和修订的主要是在哪些方面？
高尚全：主要是政策、法律法规层面上，比如说市场准入。另外，要支持民营企业做大，要改善对民营经济的监管，政府的职能要转变，不光是为国有经济服务，而且为所有的经济服务。
《21世纪》：决定提出，要放宽市场准入，允许非公有资本进入法律法规未禁入的基础设施、公用事业及其他行业和领域。对这个变化，你如何理解？
高尚全：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过去我们的法制理念上作出允许性的规定，你要干什么事都要经过允许才能干，这就是审批经济的来源。这个理念在搞市场经济的时候就要反过来，凡事只要不是法律禁止的，都是可以干的。这样才能创新，这就为大力发展非国有经济提供了广阔的空间。
管理国有资本还是国有企业
《21世纪》：在国有资产管理体制改革方面，决定提出，完善国有资本有进有退、合理流动的机制，你认为目前国资管理进一步改革的瓶颈在哪里？
高尚全：成立国资委之后，机构问题解决了，但是怎么样行使国资委的职能呢？市场经济，就是让企业真正地成为主体，所以国资委不应该干预企业的经营活动，不该管国有企业，而要管国有资本和国有资本的运行。如果这一点不改变，这些企业过去是五个婆婆，现在一个婆婆，不还是一样吗？要搞市场经济，尤其不能用行政的办法来管理经济，国资改革能不能成功，关键是看能不能转变职能。
《21世纪》：中国目前仍有超过15万家的国有企业、超过7万亿的经营性国有资产，在大力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和非公经济的同时，如何推动民营企业参与国有资产的重组过程？
高尚全：民营企业参与重组的空间较大，因为首先我们的政策层面对外资、民营企业参与国有企业的重组、改造已经放开；第二，许多国有企业由于机制不灵活，因此造成了好多资不抵债，或者是经营不好的企业，这些企业本身迫切需要改变，地方政府还觉得是一个包袱，所以积极推动重组。因此前景很好。
《21世纪》：垄断行业的改革是国企改革的一个重要内容，我们如何在放宽对垄断行业的市场准入同时，加快垄断行业的改革？
高尚全：首先要破除思想上的障碍，引入市场机制，开展平等竞争。当前行政性垄断仍就是阻碍市场竞争和优化资源配置的重要因素。行政性垄断使权利直接介入市场，不仅难以通过市场力量来打破，而且是完善市场经济体制的重要障碍。所以打破垄断，要实现政企分开、政资分开、政事分开。
《21世纪》：当前重复建设比较严重，你认为如何有效地防止重复建设？
高尚全：重复建设有两种，一种是是市场行为造成的重复建设；另一种是由政府行为造成的重复建设。市场行为造成的重复并不可怕，市场性的重复有一种自我约束的机制，一看赚不到钱，企业就退出来了，而且国家不要承担风险。可怕的是通过行政权力造成的重复。我们要反对的是过度的竞争，而且要反对的是政府行为造成的重复。
行政性的重复，由政府行为来投资，或者是靠政府行为来要求银行贷款搞的，没有完全按照市场的规律办事，亏损之后，只好财政补贴。所以推进投资体制改革，首先要进一步确立企业的投资主体地位，实行“谁投资，谁决策，谁收益，谁承担风险”。
投资体制改革的重点是要规范政府投资行为，鼓励民间投资进入。因为有些政府投资往往是某些官员的短期行为，为了搞“政绩”，上了不少不该上的项目，造成资源的很大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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